苏晚那一句轻飘飘的“恶心”,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昭阳长公主的脸上。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跟在昭阳身后的宫女太监们,吓得连呼吸都停滞了,一个个把头埋得低低的,生怕被主子的怒火波及。
容嬷嬷更是心中叫苦不迭,她看着眼前这个穿着血色红衣、看似柔弱却字字诛心的少女,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真正的恐惧。
昭阳长公主是谁?
她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当今圣上唯一的姐姐。自出生起,便金尊玉贵,说一不二,何曾受过这等顶撞?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连身份都没有的、卑贱如泥的“东西”。
“你……说什么?”
昭阳长公主脸上的娇笑,一寸寸地碎裂。她漂亮的眼睛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睁大,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身边的贴身大宫女见状,立刻上前一步,厉声呵斥道:“大胆贱婢!竟敢对长公主殿下出言不逊!来人,给本宫掌嘴!”
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立刻应声上前,目露凶光地朝着苏晚走去。
苏晚没有动。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看着昭阳长公主,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她的平静,愈发激怒了昭阳。
“不必了。”昭阳长公主抬手,制止了那两个嬷嬷。她看着苏晚,脸上重新绽开一个明艳却冰冷的笑容。
“本宫,喜欢亲自动手。”
话音未落,她扬起那只戴着长长鎏金护甲的手,带着凌厉的风声,朝着苏晚那张苍白的小脸,狠狠地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若是扇实了,足以将苏晚的脸颊划得血肉模糊。
苏晚没有躲。
她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因为她知道,这一巴掌,她不是自己一个人承受。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昭阳长公主那只离苏晚的脸颊只有一寸之遥的手,被一只更有力的、骨节分明的大手,死死地攥住了。
是顾长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昭阳长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顾长渊,她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和他眼中那不带半分温度的、冰冷的警告。
“皇……皇叔?”她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
他……竟然为了这个贱人,拦住了她?
不仅仅是昭阳,房间里所有的人,包括苏晚自己,都愣住了。
苏晚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那只手,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拦住她?难道……
不。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便被她自己狠狠地掐灭。
她猛地看向顾长渊的脸,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不该有的情绪。
没有。
他的脸上,只有冰冷的、属于掌权者的漠然。
苏晚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她明白了。
他不是在保护她。他只是在保护……他自己。
他怕痛。
这个认知,让苏晚的心中,涌起一股比被当众掌掴更深刻的、冰冷的悲哀与屈辱。
原来,她连被伤害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她的痛苦,会弄脏他高贵的身体。
“本王的东西,”顾长渊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松开昭阳的手,用一方丝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自己的手指,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也是你能碰的?”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昭阳长公主的头上。
东西。
他称呼这个女人为……东西。
昭阳长公主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看着顾长渊,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个面无表情的苏晚,心中那股被冒犯的怒火,瞬间被更强烈的嫉妒和猜疑所取代。
一个“东西”,值得他如此维护?
“皇叔说的是。”昭阳长公主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屈辱,脸上重新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是侄女儿逾矩了。只是,一个刚从浣衣局里捞出来的贱婢,怕是伺候不好皇叔。不如,改日侄女儿为您寻几个身家清白的大家闺秀来?”
她在试探。
试探这个女人,在顾长渊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分量。
顾长渊没有回答她。
他只是转过身,看着苏晚,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情绪复杂难辨。
他心中,同样充满了暴怒。
不是对昭阳,而是对苏晚。
这个该死的女人!她总有办法,用最被动、最无声的方式,来挑衅他的底线,逼他做出他不想做的选择!
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他必须,给她套上第一道枷锁。
“从明日起,”他看着苏晚,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不必再穿红衣了。”
“本王……不喜欢。”
苏晚的身体,控制不住地一僵。
她猛地抬起头,看着他,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终于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不喜欢?
他凭什么不喜欢?!
这是她母亲留给她最后的念想,是她在这片冰冷的人间,唯一能抓住的、带血的温暖!他凭什么,连她这点小小的、卑微的悼念,都要剥夺?!
滔天的恨意与悲愤,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伪装!
“为什么?!”她死死地盯着他,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你已经夺走了我的一切!我的家人,我的尊严,我的性命!现在,你连我穿什么衣服都要管吗?!”
这是她回到王府后,第一次,如此激烈地反抗。
昭阳长公主的眼中,闪过一丝看好戏的快意。
顾长渊看着她那双重新燃起火焰的眼睛,心中那股烦躁,却奇迹般地……平息了些许。
比起她那副死气沉沉的人偶模样,他似乎,更喜欢看她这副张牙舞爪的、像只小野猫一样的姿态。
“因为,”他缓缓地走上前,俯下身,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残忍地低语,“你这副样子,让本王觉得……很吵。”
你那深入骨髓的悲伤,通过这身红衣,像噪音一样,时时刻刻,都在污染着本王的感官。
所以,脱了它。
苏晚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明白了。
她终于,彻底明白了。
她所有的情绪,他都能感觉到。
她的痛苦,她的悲伤,她的恨意……对他而言,不过是令人烦躁的、需要被清除的杂音。
原来,这才是这个诅咒,最残忍的地方。
她连恨他的权利,都是他所恩赐的。
苏晚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不带半分温度的、掌控一切的冷漠,身体里所有的力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空。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当她再次睁开时,那双眼睛里,所有的光芒,所有的火焰,都已熄灭。
只剩下,一片比永夜更深、更沉的……死寂。
“好。”
她听到自己用一种极其平静的、仿佛在说别人的事的语气,轻声说道。
“如你所愿。”
顾长渊看着她这副瞬间恢复死寂的模样,心中,却莫名地,闪过一丝……不悦。
他皱了皱眉,正想再说些什么。
门外,管家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顾长渊的脸色,瞬间一变。
他深深地看了苏晚一眼,然后,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昭阳长公主和苏晚,四目相对。
昭阳长公主看着苏晚,眼中满是胜利者的得意和轻蔑。她走到苏晚面前,用那长长的护甲,轻轻地划过苏晚的脸颊,声音里充满了恶毒的笑意。
“小东西,别以为皇叔护着你,你就能高枕无忧了。”
“在本宫眼里,你连一只蚂蚁,都算不上。”
“好好享受你在这王府里的……最后几天吧。”
说完,她便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带着一众下人,扬长而去。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苏晚静静地站在原地,许久,许久。
然后,她缓缓地,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只曾经被温玉握过的手腕。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这个冰冷囚笼的温度。
她慢慢地,走到桌边,拿起一把刚刚被昭阳长公主用来切水果的、锋利的小刀。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刀刃,对准了那只手腕,狠狠地,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