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时,沈星晚的蓝布摊前还围着三四个婆娘。她正低头给人找零钱,突然觉得后颈一凉,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抬头就见俩吊儿郎当的青年斜倚在墙根,其中一个黄毛小子叼着烟卷,脚尖碾着地上的石子,眼神在她的发圈堆里滴溜溜转。
“这玩意儿挺赚钱啊?”黄毛吐了个烟圈,烟灰落在蓝布上,烫出几个小窟窿。
沈星晚心里咯噔一下,攥紧了手里的毛钱票。这俩人是镇上出了名的混混,大名叫啥没人知道,只晓得外号叫“黄毛”和“瘦猴”,平时靠收保护费过日子。
“大哥,我就是小本生意……”她往后缩了缩,想把布包往怀里藏。
“小本生意?”瘦猴突然上前一步,踢翻了镜子,“昨儿个就看你在这儿卖,今儿还来?懂不懂规矩?”
镜子“哐当”一声碎成几片,沈星晚心疼得直抽气,那可是她花两毛钱淘来的。周围的婆娘见状,纷纷往后退,有人小声嘀咕:“是黄毛他们,快跑吧……”
“规矩?什么规矩?”沈星晚强装镇定,手指却在发抖,“我在这儿摆摊,碍着你们什么了?”
“碍着我们了?”黄毛咧嘴一笑,露出黄黑的牙,“在这儿摆摊,就得给我们交保护费。一天一块钱,少一分都不行!”
“一块钱?”沈星晚倒吸一口凉气,她今天总共才赚了六块多,这一下就去了六分之一。“我没钱……”
“没钱?”瘦猴突然伸手,一把抓住沈星晚的手腕,“没钱就拿东西抵!”
他的手劲大得像铁钳,沈星晚疼得“哎哟”一声,布包被他抢了过去。瘦猴扯开拉链,把里面的发圈一股脑倒在地上,用脚踩着挑拣:“这粉的不错,这黄的也行……”
“你们放开她!”
一声沉喝突然从人群外传来。沈星晚抬头,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分开人群挤进来,正是昨天在巷子里帮过她的退伍军人——陆战锋。
他今天换了件干净的白背心,军绿色的裤子洗得发白,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肩上挎着个军绿色的挎包,包带磨得发亮,显然用了很久。
黄毛和瘦猴被这声喝住,扭头一看是陆战锋,脸上的嚣张劲顿时少了几分。黄毛嘀咕道:“陆哥,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陆战锋没理他,径直走到沈星晚身边,看见她手腕上的红印,眉头瞬间皱紧。他蹲下身,捡起被踩脏的发圈,用袖口擦了擦上面的泥,动作轻得像是在摆弄什么宝贝。
“把东西还给她。”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瘦猴不肯松手,嘴硬道:“陆哥,我们也是混口饭吃……”
“混口饭吃需要抢人家姑娘的东西?”陆战锋站起身,比黄毛高出一个头还多,阴影几乎把他整个罩住,“我退伍那天,教导员怎么说的?忘了?”
黄毛眼神闪烁,往后退了半步:“陆哥,您看这……”
“我看你们是皮痒了。”陆战锋突然出手,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只听“哎哟”两声,黄毛和瘦猴已经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布包从瘦猴手里滑落到沈星晚脚边。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片惊呼,有婆娘小声说:“陆战锋可真厉害,以前在部队肯定是练家子……”
陆战锋没理会地上的混混,转身蹲在沈星晚面前,声音放柔了些:“没事吧?”
沈星晚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的皮肤是健康的麦色,额角有颗细小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锁骨凹陷处。眼睛很黑,像浸在水里的墨石,此刻正满是关切地看着她。
“我……我没事。”她连忙低下头,捡起地上的发圈,手指却抖得厉害,怎么也捡不起来。
陆战锋见状,默默帮她一起捡,指尖偶尔碰到她的手背,烫得她像触电似的缩回手。
“陆哥,我们错了……”黄毛捂着肚子站起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吧……”
陆战锋没看他们,只对沈星晚说:“收拾东西,我送你回去。”
沈星晚想说不用,却见他眼神坚定,只好点点头。她飞快地把发圈塞进布包,陆战锋伸手帮她拎起来,沉甸甸的,像拎着一袋棉花。
“以后别来这儿摆摊了,”陆战锋一边走一边说,“西头巷子里安全点。”
“嗯。”沈星晚低着头,看着他的鞋尖,军绿色的解放鞋上沾着些泥点,却刷得很干净。
“手腕还疼吗?”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沈星晚这才想起手腕上的伤,刚才被瘦猴抓得生疼,现在已经泛起一片红印。她摇摇头:“不疼了。”
陆战锋却不由分说,抓起她的手腕看了看,眉头皱得更紧:“都肿了,去卫生所上点药。”
他的手掌很粗糙,布满了茧子,却很温暖,像块焐热的石头。沈星晚的心跳得更快了,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握得更紧。
“我自己去就行……”她小声说。
“我送你。”陆战锋不容置疑地说,拎着布包就往卫生所走。
路过供销社时,有婆娘在背后指指点点:“看,陆战锋跟沈星晚在一起呢……”“啧啧,这孤男寡女的……”
沈星晚听见了,脸“唰”地红了,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陆战锋却像没听见似的,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挎包在他肩上一晃一晃的。
卫生所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王大夫是个退休的老医生,看见陆战锋进来,笑着打招呼:“战锋啊,又来看伤?”
“王大夫,帮她看看手腕。”陆战锋把沈星晚推到王大夫面前。
王大夫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看沈星晚的手腕:“没事,就是软组织挫伤,我给你上点活血化瘀的药。”
他从抽屉里拿出个小陶罐,里面是深绿色的药膏,散发着一股草药味。陆战锋接过来,对王大夫说:“我来吧。”
沈星晚吓了一跳,想自己来,却被陆战锋按在椅子上。他用棉签蘸着药膏,轻轻涂在她的手腕上,动作温柔得不像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药膏凉凉的,带着点辛辣味,很快就渗入皮肤,缓解了疼痛。
“谢谢。”沈星晚小声说,不敢看他。
“以后遇到麻烦,就去村东头找我,我家在第二排瓦房。”陆战锋一边收拾棉签一边说,“我叫陆战锋,记住了。”
“嗯,记住了。”沈星晚点点头,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从卫生所出来时,夕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陆战锋拎着布包,送她到村口的老槐树下。
“就到这儿吧。”沈星晚说,“谢谢你,陆战锋。”
“不客气。”陆战锋把布包递给她,“回去吧,早点休息。”
他转身要走,沈星晚突然叫住他:“陆战锋!”
“嗯?”他回过头。
“你……你为什么帮我?”沈星晚鼓起勇气问。
陆战锋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
他的笑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灿烂,像道暖光,照得沈星晚心里暖洋洋的。她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巷子尽头,才依依不舍地转过身,往砖窑走去。
怀里的布包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手腕上的药膏散发出淡淡的草药香。沈星晚摸了摸手腕上的红印,嘴角忍不住上扬。
也许,这个年代也不是那么糟糕。至少,她遇到了一个愿意帮她的人。
回到砖窑,她把发圈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数了数今天的收入,比昨天还多了一块钱。她把钱藏在草席下,心里盘算着明天去西头巷子摆摊,顺便去看看陆战锋说的地方。
夜深了,砖窑里传来几声虫鸣。沈星晚躺在草席上,望着窑顶的破洞,想起陆战锋温暖的手掌和灿烂的笑容,渐渐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的发圈摊开在阳光下,生意火爆,而陆战锋就站在她身边,帮她招呼客人,笑容依旧那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