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佛寺杀机(1 / 1)

大梁的秋雨总是来得又急又冷,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着屋脊,雨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江玥倚在窗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内衬一道凸起的针脚。那是她昨夜拆了柳如眉送来的一件夹袄,在夹层里发现的——几颗米粒大小、带着硫磺味的褐色颗粒。

硝石粉。

“夫人,该动身了。”春桃捧着素面披风,怯生生地提醒,“雨势小些了,再晚,怕赶不上静安师太讲经的时辰。”

江玥收回目光,指尖的力道松开。柳如眉这毒下得,倒是越发刁钻隐蔽了。掺在衣料夹层里,天长日久地熏染,杀人不见血,只待穿久了的人心肺枯槁,咳血而亡。可惜,北疆十年风雪,比这更阴毒的暗算她见得多了。

“走吧。”她拢了拢披风,苍白的面容掩在兜帽的阴影里,只露出一段线条清冷的下颌。

江家的马车碾过湿漉漉的长街,驶向城外普渡寺。车轮压过水洼,泥点溅在深色的车辕上,留下斑驳的痕迹。车帘缝隙里,江玥瞥见周嬷嬷那张刻板阴郁的脸骑着匹青骢马,不远不近地跟在车旁,浑浊的老眼偶尔扫过车厢,带着一种毒蛇般的黏腻审视。

普渡寺香火鼎盛,即便秋雨缠绵,大殿内依旧人头攒动,香烟缭绕,诵经声嗡嗡地汇成一片庄严的海。空气里混合着浓郁的檀香、潮湿的水汽,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陈旧木料和香灰的沉闷气味。

“夫人,这边请。”知客僧引着她们穿过喧闹的前殿,走向后方更为僻静的藏经阁。此处人迹稀少,唯有几排高耸到殿顶的乌木书架沉默矗立,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和墨锭特有的冷香。阁楼极高,中央悬挂着一口巨大的青铜古钟,钟身布满岁月侵蚀的绿锈和模糊的梵文,几条厚重的明黄色经幡从钟顶垂下,一直拖曳到离地丈余的地方,在穿堂而过的微风中缓缓飘荡,像几条凝固的瀑布。

“师太在顶层整理旧年经卷,请夫人稍待片刻。”知客僧合十退下。

春桃被殿外几株开得正盛的晚桂吸引,得了江玥默许,欢快地小跑出去。殿内顿时只剩下江玥和周嬷嬷二人。檀香袅袅,寂静无声,只有风拂过经幡的细微窸窣。

周嬷嬷上前一步,脸上堆起一个虚假的恭敬笑容:“小姐,师太一时半刻怕下不来。这藏经阁肃穆,您身子弱,久站不得。老奴瞧着那经幡下的蒲团干净,您不如去那儿坐着歇歇脚,也显得心诚。”她枯瘦的手指,遥遥指向那口巨大铜钟正下方、被飘拂经幡半遮半掩的蒲团。

江玥的目光掠过那蒲团,又缓缓上移,扫过垂落的经幡,最终落在高悬的青铜巨钟上。那钟,沉重、古老,带着一种冰冷死寂的压迫感。她没动,只是淡淡开口:“嬷嬷有心了。只是这钟……瞧着悬得高,让人心头发沉。”

周嬷嬷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加深几分,褶子挤得更密:“小姐说笑了,佛祖座下,宝钟镇邪,最是安稳不过。您可是未来的摄政王妃,自有神佛庇佑,百无禁忌。”她说着,竟伸出手,似乎要来搀扶,“老奴扶您过去?”

就在那只枯瘦冰冷的手即将碰到江玥手臂的刹那,江玥脚下忽然一个趔趄,像是被湿滑的地砖绊了一下,身子猛地朝旁边歪倒!

“哎呀!”周嬷嬷低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扶——这本是人的自然反应。

可江玥等的就是这一下!

她借着踉跄的势头,身体以一个极其巧妙的角度侧转,非但没有去抓周嬷嬷伸来的手,反而用肩膀极其隐蔽地、狠狠撞在周嬷嬷伸出的手臂肘弯处!力道不大,却精准地打在麻筋上。

“呃!”周嬷嬷手臂骤然酸麻失控,整个人被江玥踉跄的力道一带,重心瞬间偏移,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去,目标正是那蒲团的方向!

变故陡生!

就在周嬷嬷前扑的瞬间,江玥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头顶上方一点微弱的反光——一根系在高处经幡固定环上的、近乎透明的丝线,被周嬷嬷前扑带起的风微微牵动了一下。

嗡!

一声沉闷的机括转动声从头顶传来,轻微得几乎被风声掩盖。紧接着,系着那几条巨大经幡的固定铜环,竟毫无征兆地齐齐崩断!

数丈长的沉重经幡,如同数条被斩断头颅的巨蟒,带着沉闷的破风声,呼啸着朝下方狠狠砸落!而它们覆盖的中心,正是那方蒲团!不,确切地说,是周嬷嬷扑倒的位置!

千钧一发!

江玥在撞开周嬷嬷的同时,身体已借着反作用力向后急退。她看到了经幡的坠落,看到了周嬷嬷脸上瞬间被惊骇和难以置信扭曲的表情,也看到了那经幡上沾染的、在昏暗光线下几乎难以察觉的橙红色粉末!

几乎是本能,江玥没有选择完全避开。她脚尖在地上一点,身体如同风中弱柳般向后飘去,但在飘离坠落中心的同时,她的右手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抓住了其中一条经幡的边缘!

“刺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刺耳响起!巨大的下坠力道几乎将江玥带倒,她死死攥住那坚韧的布料,手臂肌肉紧绷,硬生生用身体下坠的重心和巧劲,将那沉重的经幡撕扯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被撕开的经幡卸去了大部分力道,如同断翅的巨鸟,沉重地拍打在青砖地面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正好覆盖在扑倒的周嬷嬷身上,扬起一片细密的、带着硫磺和金属矿粉气味的橙红尘埃。

而江玥则借着撕扯的反作用力,身体轻盈地旋开,最后看似“狼狈”地跌坐在离坠落中心几步远的冰冷砖地上,宽大的素色裙摆铺展开来,遮住了她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她脸色苍白如纸,急促地喘息着,一手捂住心口,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

“救…救命啊……”周嬷嬷被沉重的经幡死死压住,只露出半张惊恐扭曲的脸,发出微弱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呻吟。她看着跌坐在不远处的江玥,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鬼…有鬼啊……”她语无伦次地嘶哑低语。

殿外的脚步声急促响起。春桃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看到眼前景象,吓得尖叫起来:“小姐!周嬷嬷!”

几乎同时,一个身着灰色僧衣、面容清癯的中年尼姑也匆匆从侧殿转出,正是静安师太。她看到殿内狼藉,脸色一变:“阿弥陀佛!这是怎么回事?”她快步上前,目光扫过跌坐在地、楚楚可怜的江玥,又看向被压在经幡下奄奄一息的周嬷嬷。

“师太…”江玥抬起苍白的小脸,眼中水光盈盈,惊魂未定,声音细弱游丝,“方才…方才我与嬷嬷在此等候师太,不知怎的…这…这经幡突然就掉了下来…嬷嬷她…她为了护我,推开我…自己却被…”她说到此处,气息急促,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羸弱得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叶子。

静安师太眉头紧锁,看着断裂的铜环处,那断口处竟隐隐透着一丝不自然的、崭新的金属光泽,与周围古旧的铜绿格格不入。她蹲下身,指尖拂过压在周嬷嬷身上那条撕裂经幡的边缘,指腹沾上一点橙红色的粉末,凑近鼻尖嗅了嗅,一股刺鼻的矿石味道。她的目光又落在江玥身上,那少女单薄的身躯还在微微发抖,惊惧交加,不似作伪。

“快!来人!”静安师太沉声唤来几个健壮的僧仆,“把这位嬷嬷抬到禅房,小心些!再去请大夫!”

僧仆们七手八脚地抬起经幡。周嬷嬷被拖出来时,已面如金纸,进气多出气少,一条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断了,后脑勺一片黏腻的血污,染红了青砖地。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江玥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满是怨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江玥在春桃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身体微微摇晃,目光“无意”扫过周嬷嬷被抬走的方向,又迅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笑意。

“小姐,您没事吧?吓死奴婢了!”春桃带着哭腔,上下检查着江玥。

“无妨…只是受了些惊吓。”江玥虚弱地摇头,声音依旧细弱,“多亏了嬷嬷…推了我一把…”她转向静安师太,盈盈一拜,姿态柔弱而恭敬,“今日惊扰佛门清净,又累得嬷嬷遭此横祸,都是玥儿的不是。改日定当备厚礼,再来向佛祖请罪,向师太赔礼。”

静安师太看着眼前这个苍白荏弱、礼数周全的世家庶女,再想到经幡断口的新痕和那诡异的矿粉,心中疑窦丛生。她双手合十,语气听不出波澜:“江小姐言重了。天降横祸,非人之过。小姐受惊,还是早些回府歇息为好。周嬷嬷之事,贫尼自会处理。”

“谢师太体恤。”江玥再次福身,由春桃搀扶着,脚步虚浮地缓缓走出藏经阁。转身的刹那,她冰冷的目光掠过殿角那尊巨大的韦陀护法神像。

神像金刚怒目,手持降魔杵,杵尖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幽冷的金属寒光,那杵身靠近底部的位置,赫然沾着一点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靛蓝色痕迹——像是某种特殊的染料。

秋雨不知何时又渐渐沥沥地下了起来,细密如针。江家的马车碾过湿漉漉的山路,消失在普渡寺苍茫的雨幕中。

后山一处僻静的松林里,泥土被雨水泡得松软。秦岩沉默地挥舞着铁锹,一铲,又一铲,泥土翻飞。一个深坑很快出现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他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冷硬。坑底很快渗出了浑浊的泥水。

旁边,裹着一卷破草席的周嬷嬷像一摊烂泥般被丢在地上,草席边缘渗出暗红的血水,混杂着雨水,蜿蜒流淌。她身体偶尔还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气音,眼神涣散,离彻底断气只差一线。

秦岩停下动作,走到草席边,面无表情地蹲下。他粗糙的、缺了三根手指的右手伸出,毫不费力地扼住了周嬷嬷的脖子。那点微弱的气音戛然而止。他手腕一拧。

“咔嚓。”

一声轻响,淹没在沙沙的雨声里。周嬷嬷最后一点生机彻底断绝,涣散的瞳孔里凝固着永恒的恐惧。

秦岩松开手,像丢开一件垃圾。他抓起草席两端,将尸体拖到坑边,毫不迟疑地推了下去。泥土被一铲铲覆盖上去,渐渐掩埋了那扭曲的形状和暗红的痕迹。浓重的土腥味和一丝极淡的铁锈味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新翻的泥土,也冲刷着松林间最后一点痕迹。秦岩将铁锹重重地插在新坟旁湿软的泥地里,转身,高大的身影沉默地消失在茫茫雨幕深处。只有那把沾满湿泥的铁锹,乌黑的铲尖在雨水的冲刷下,透出一点冰冷坚硬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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