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楼吧。”他别开脸，指着铺着红毯的楼梯，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漠。
这可怜女子摊上这么个爹是命不好，但他这点微不足道的同情心，不能给自己惹祸。
林晚晴挺直了纤细却僵硬的背脊，一步步踏上楼梯。
褪色的旧式裙裾随着她沉静的步履，在身后如流水般微微起伏，与这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
打手看着她孤绝的背影，心头莫名一紧，赶紧跟上。
这女子，尚不知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却带着一种近乎凛然的姿态，走向泥潭深处。
眼看哭泣哀求无效，“破落户王爷”林老爷猛地变了脸，开始色厉内荏地叫嚣：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敢这么对我？告诉你们，我上头有人！惹急了老子，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诸如此类的狂言，混杂着牌室里浓重的烟味飘散开。
“要是让太后老佛爷知道她远房侄孙女被你们这么糟践，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这赌徒搬出了最后一块招牌，竟把太后都扯了进来。
军官们像是看猴戏般哄堂大笑。
艾启明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岔气，夸张地抹着眼角笑出的泪花。
“嘿，静漪，听见没？你这可是要‘尚主’了？太后的侄孙女？”他转过头，揶揄道。
“荣幸之至。”苏静漪扯了下嘴角，毫无诚意地应了一句，脚步却已踱到窗边。
他推开一扇临街的窗，带着凉意的夜风灌入，稍稍驱散了屋内的污浊。
他斜倚着窗框，冷眼旁观这场毫无价值的闹剧。
林老爷的叫嚣越响，围观者的哄笑声就越刺耳。
就在这令人烦躁的喧嚣中，敲门声响了。
苏静漪转过身，将一支未点燃的烟卷咬在唇间。
牌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连同那林老爷惊恐的眼神，都齐刷刷投向门口。
厚重的木门在寂静中被缓缓推开。
苏静漪放下火镰，双臂随意交抱在胸前，看着新一幕的开场。
旧式的素色外褂、手套、帽子，还有垂下的黑纱——一个包裹严实的女子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身后站着那个魁梧的打手。
女子在门口略一停顿，目光沉静地扫视了一圈，并未显出慌乱。
她步履沉稳，径直走向仍在抽泣的父亲。
那细微的脚步声，在这诡异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父亲欠了多少银钱？”女子站定在父亲面前，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似乎还没完全弄清状况。
四周立刻响起低低的嗤笑和口哨声。
女子却恍若未闻，背脊挺得笔直，默默承受着这满室的恶意。
苏静漪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将叼着的烟卷搁在窗台上。
月光流泻在他身上，将他藏青呢料新式军装上的铜质领章和鸦羽般的黑发，都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银辉。
“这位姑娘，怕是有些误会，”艾启明拖着长腔，慢悠悠踱到女子面前，“叫你来，可不是为了收债的。”
“既然如此，那我带父亲回去。”女子语气斩钉截铁，与这乌烟瘴气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可不成，”艾启明皮笑肉不笑，“你爹留下，你，也得留下。”
“什么意思？”
“你爹把你押在牌桌上了。
喏，”他用下巴点了点窗边的方向，“那位爷，赢了这局，也赢了你。”
林晚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呼吸猛地一窒。
她眨了眨眼，过了好几息，才真正消化掉这句话的含义。
“父亲？”她声音发颤，难以置信地看向身边缩成一团的老人，似乎在祈求一个否定的答案。
“闺女……爹……爹对不住你……”他痛苦地别开脸，老泪纵横，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辩解。
每当铸成大错，他总是这副懦弱逃避的样子。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林晚晴。
她惊恐的目光掠过这群穿着笔挺军服的年轻军官。
即使在京城，北洋水师的军官也多是高门子弟。
这意味着，发生在后巷赌场的这场龌龊交易，他们完全有能力让它“合理”地进行下去。
一声轻佻的口哨响起，如同信号，满屋的哄笑和带着下流暗示的议论瞬间爆发开来。
林晚晴耳中嗡嗡作响，只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刻滚烫地冲上脸颊。
窗边那个高大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强烈的眩晕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紧闭的门。
即便侥幸冲到那里，门外也必有打手守着。
跳窗？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
就在这绝望的冲动即将冲破理智的刹那，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林晚晴在压迫感中缓缓抬起头。
不知何时，那个赢得她的男人，已近在眼前。
“您不觉得羞耻吗？”女子的第一句话，竟是一句质问。
苏静漪微微眯起眼，重新打量这个被当作货物赢来的女子。
黑纱模糊了她的面容轮廓。
“堂堂北洋水师的军官，参与这等下流赌局。
买卖人口的契约本就无效，您不会不知道吧？”她的声音开始抑制不住地发颤，但语气依旧带着一种强撑的冷硬。
苏静漪扯了扯嘴角。
“在这种地方寻求律法道义，恐怕姑娘是找错了地方。”
“军人的体面，还分时辰场合吗？”女子并未退缩，反而抛出一句尖锐的反问。
虽不明智，但至少没像她父亲那样哭天抢地，这份强装的镇定倒让苏静漪多看了一眼。
“求您高抬贵手，饶恕我父亲这一回糊涂。他欠的债，我来还。”
女子挺直腰背，提出了这个在绝境中显得尤为“天真”的要求。
“不巧，我不乐意。”
苏静漪轻描淡写地回绝。
嘴角那抹形式化的微笑，衬得他眼神愈发冷冽。
女子身体明显晃了一下，强装的镇定终于裂开缝隙，无法掩饰的恐惧从她微微颤抖的指尖弥漫开来。
这景象或许能满足某些人的施虐欲，但苏静漪只觉得无趣和厌烦。
“愿赌服输。人，我赢了。”
他语气平淡，已准备结束这场闹剧。
再耗下去，只会让这群看客更兴奋。
但若直接放她走，这群纨绔怕是不会轻易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