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深渊回响(1 / 1)

画室地板的冰冷透过薄薄的牛仔裤,刺入骨髓。沈星晚蜷缩在那里,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眼泪流干了,只剩下眼眶的干涩和心口一片麻木的空洞。窗外的光线彻底暗沉下去,画室陷入一片昏暝的灰蓝。角落里,那个崭新的黑色相机包,像一个沉默的、昂贵的墓碑,嘲笑着她的狼狈和无力。

她挣扎着爬起来,双腿麻木得不听使唤。踉跄着走到墙边,摸索着打开灯。惨白的光线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照亮了地上的油彩狼藉、揉皱的画纸,还有墙角那台伤痕累累的望远镜。她不敢再看那个相机包一眼,仿佛那是个潘多拉魔盒,多看一眼就会释放出更可怕的东西。

胃里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她才意识到自己一天都没吃东西。饥饿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的胃。她需要离开这里,需要回到宿舍,哪怕那里有林薇探究的目光,也好过独自面对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和屈辱。

她胡乱地用沾满油彩的手抹了把脸,收拾起散落的画笔和画纸,刻意避开了那本摊开在画架旁的速写本。最后看了一眼那台望远镜,她像逃离瘟疫现场一样,快步离开了画室。老旧的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关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隔绝了里面所有不堪的痕迹,却隔绝不了她心头的阴霾。

回宿舍的路上,夜风带着凉意。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将行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沈星晚低着头,步履匆匆,只想快点回到那个能暂时藏身的格子间。她能感觉到一些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带着一丝……异样?她以为是脸上没擦干净的油彩,或者自己过于狼狈的样子引来的侧目,下意识地把头埋得更低。

刚推开宿舍门,一股凝滞的、带着审视的空气扑面而来。林薇正坐在书桌前对着镜子补妆,听到开门声,她转过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惊讶、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的表情。

“星晚!你可算回来了!一下午不见人,担心死我了!”林薇放下粉饼,快步走过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脸上和身上扫视,尤其在看到她牛仔裤上干涸的油彩和脸上未擦净的泪痕时,眼神更加“关切”了。“你怎么了?眼睛这么红?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是不是江屿欺负你了?”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引诱的意味。

沈星晚疲惫地摇摇头,只想把自己扔到床上。“没有。我没事,只是画画有点累。”她绕过林薇,径直走向自己的床位。

“真的没事?”林薇却不依不饶,跟了过来,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的神秘,“星晚,你……你上网了吗?”

“上网?”星晚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林薇。

林薇拿出手机,手指在上面飞快地滑动着,脸上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表情,随即又换上担忧和气愤:“哎呀!我就知道!星晚,你快看看这个!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家伙,在网上乱发东西!”她说着,把手机屏幕递到星晚面前。

屏幕上,是一个匿名的社交平台帖子。标题触目惊心:【深夜树洞:救命!发现身边一个平时看起来安静内向的女生,私底下画的画竟然这么阴暗恐怖!这眼神看得我毛骨悚然!她是不是心理有问题啊?感觉好可怕!大家看看这是不是反社会人格倾向?这种人是不是该远离?】

下面配了三张高清图片。正是沈星晚速写本上那双未完成的“深渊之眼”!照片拍得极其刁钻,只截取了那双眼睛的特写,背景的混沌被放大,绝望、挣扎、恐惧的情绪被无限突出。画纸边缘她习惯性的签名缩写“S.X.W.”清晰可见!

嗡——!

沈星晚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麻木。她像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连指尖都在颤抖。那几张照片,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将她内心最隐秘、最痛苦、最不愿示人的角落,血淋淋地剖开,暴露在无数陌生而恶意的目光之下!

帖子下面的评论已经堆积如山,像肮脏的潮水,汹涌地冲击着她的视线:

【卧槽!这眼神!看得我半夜要做噩梦了!】

【S.X.W.?美院的?我知道是谁了!平时看着挺文静一姑娘,没想到内心这么阴暗!】

【这绝对是心理变态吧?画这种东西,对社会不满?】

【@学校保卫处@学生处这种危险分子不查查?万一哪天想不开报复社会怎么办?】

【远离!必须远离!谁知道她脑子里想什么!】

【感觉像有童年阴影或者被虐待过?但这也太吓人了!】

【说不定是反社会人格,建议学校介入心理评估!】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那些扭曲的解读,恶毒的揣测,肆无忌惮的标签……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将她拖向一个名为“怪物”的深渊。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她死死抓住床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星晚?星晚你没事吧?”林薇“焦急”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里充满了“担忧”,“你看!我就说嘛,肯定是有人嫉妒你,或者跟你过不去!这画的……虽然看着是有点……呃……特别,但也不至于说成这样啊!这些人太过分了!”

林薇的话,此刻听在星晚耳中,虚伪得令人作呕。她猛地甩开林薇的手,像躲避一条毒蛇。她抬起头,死死盯着林薇那张写满“无辜”和“关切”的脸,眼神里充满了惊疑、愤怒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冰冷。

“是你吗?”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

林薇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随即浮上被冤枉的委屈和愤怒:“沈星晚!你什么意思?我好心告诉你,你居然怀疑我?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对我有什么好处?”她激动地挥舞着手机,“我也是刚看到!我比你还生气!”

她的演技如此逼真,愤怒如此“真实”,让星晚一时竟无法分辨真假。巨大的冲击和混乱让她丧失了判断力。不是林薇?那会是谁?谁看到了她的速写本?谁这么恨她?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地震动起来,像濒死的蜂鸣。星晚颤抖着掏出来,屏幕上显示着几个陌生的号码和一连串的社交软件好友申请通知。点开社交软件,班级群、社团群……无数条@她的信息像炸弹一样弹出来,内容无一例外,都是那个帖子的链接和充满“关心”或“惊惧”的询问:

【@沈星晚星晚,这……是你画的吗?没事吧?】

【星晚,帖子你看了吗?太吓人了,你需不需要帮助?】

【@沈星晚解释一下?这画什么意思?】

还有几条私信,言辞更加不堪入目:

【心理变态!离我远点!】

【画这种鬼东西,你是不是想杀人?】

【有病就去治!别在学校吓人!】

世界仿佛在瞬间倾塌。沈星晚感到一种灭顶的窒息感。她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闹市中央,承受着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带着恐惧、厌恶、猎奇和恶意的目光。那些目光穿透屏幕,像实质的针,扎得她体无完肤。她猛地关掉手机,仿佛那是一个烫手的烙铁,将它狠狠扔在床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别看了,星晚!”林薇再次“好心”地劝道,试图去拍她的背,“别理那些键盘侠!清者自清!你……你只要跟大家解释清楚,那只是艺术创作,没有别的意思就好了!”

解释?怎么解释?说她只是太痛苦了?说她心里有个填不满的黑洞?谁会信?在那些被恶意放大的“深渊之眼”面前,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甚至会被解读成欲盖弥彰!

“我……我想一个人静静。”星晚的声音破碎不堪,她拉起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蒙住,像一个绝望的鸵鸟,试图隔绝这铺天盖地的恶意。黑暗和狭小的空间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但被子里浓重的、属于她自己的恐惧和绝望的气息,却让她更加窒息。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无声地浸湿了枕头。她感觉自己正被一股无形的、污浊的洪流裹挟着,冲向无底的深渊。那台望远镜上的凹痕带来的疼痛,在此刻这巨大的精神凌迟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与此同时,商学院顶楼的独立自习室内。

江屿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他打开手机,习惯性地扫了一眼校内几个主要的信息群。一个被频繁转发的匿名帖子链接引起了他的注意,标题带着耸人听闻的关键词:【阴暗恐怖】、【心理问题】、【反社会倾向】、【S.X.W.】。

S.X.W.?沈星晚?

江屿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立刻点开链接。

当那三张特写的“深渊之眼”素描照片映入眼帘时,江屿的呼吸有瞬间的停滞。那双眼睛……那深不见底的绝望、挣扎、恐惧和孤寂……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他的视觉神经!

即使隔着屏幕,即使只是静态的画作,那股扑面而来的、几乎要撕裂灵魂的负面情绪,依然让江屿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他从未见过如此直白、如此痛苦的情感宣泄。这……是沈星晚画的?画的是……她自己?

帖子下面的评论污秽不堪,充斥着恶意的揣测和攻击。那些“心理变态”、“危险分子”、“反社会”的标签,像肮脏的泥巴,被肆无忌惮地扔向那个沉默的名字。

一股无名火瞬间窜上江屿的心头,烧灼着他的理智。是谁?谁这么恶毒?偷拍她的私密画作,断章取义,煽动网络暴力?这手段下作得令人发指!

他立刻想起下午在画室,沈星晚那激烈抗拒的态度,那苍白的脸色和通红的眼眶……是因为这个吗?在他离开之后,在她独自一人的时候,她看到了这些?承受着这些?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江屿胸腔里翻涌。愤怒于这卑劣的造谣和攻击。震惊于画作中传达出的、远超他想象的痛苦深度。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沈星晚,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锁在这样绝望的牢笼里?

他试图拨打沈星晚的电话。听筒里传来冰冷而机械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关机了。是崩溃了?还是不想面对?

江屿烦躁地将手机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夜色中的校园。灯火璀璨,一片祥和。然而他知道,在这片祥和的表象之下,一个角落正经历着怎样的腥风血雨。

他想起林薇在讲座后的话:“星晚也挺不容易的,家里……唉……”还有那双被恶意放大的“深渊之眼”。难道她的家庭……她的过去……真的如此不堪?不堪到需要用如此扭曲的方式来表达?

他需要知道真相。不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而是……一种连他自己也未曾深究的责任感?或者是对那份极致痛苦的无法忽视?

江屿拿起手机,不再犹豫,拨通了助理的电话,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

“是我。两件事。”

“第一,立刻查清楚社交平台上那个攻击美院沈星晚的匿名帖子来源,IP、发帖设备、关联账号,所有信息,越快越好!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

“第二,”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桌上那份关于望远镜维修店的资料,“联系‘观星者’维修店,让他们明天上午,直接去美术学院老楼顶层西侧画室,找到沈星晚同学。带上最好的工具和配件,务必将她那台老式反射望远镜完全修复,恢复原状。费用从我私人账户走。告诉他们,态度要专业、尊重,什么都不要多问,修好就离开。”

“另外,让店长亲自去。就说……是一位姓江的先生,为昨晚的意外,表达迟来的、正式的歉意。”

挂断电话,江屿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修望远镜,或许能弥补昨晚的过失?追查造谣者,或许能还她一个清白?但面对那双“深渊之眼”所代表的巨大痛苦,这些举动,又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沈星晚……你现在在哪里?那个冰冷昂贵的相机包,还孤零零地躺在你画室的地上吗?江屿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凉的玻璃窗。一种陌生的、带着沉重感的情绪,像窗外的夜色一样,悄然笼罩了他。他第一次感到,那个叫沈星晚的女孩,像一道无解的谜题,带着满身的伤痕和深不见底的绝望,以一种他无法掌控的方式,闯入了他的世界,并留下了一道无法忽视的、名为“深渊”的回响。

风暴的中心,旧画室内一片死寂。那个崭新的黑色相机包,依旧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旧画架上,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目睹了一场无声的屠杀。而门外,污浊的洪流正裹挟着恶意的回响,拍打着这扇脆弱的门扉,等待着将里面那个孤独的灵魂彻底吞噬。修复望远镜的承诺和追查凶手的行动,能否在这片汹涌的恶意中,为她带来一丝微光?还是……一切都已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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