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爷爷家的院子(1 / 1)

北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子,吴云深那件簇新的红色羽绒服拉链一直拉到顶,帽子紧箍着头,围巾缠绕得像蚕茧,却依然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寒意。他趴在父亲肩头,旁边的林芳一手提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里面挤挤挨挨的苹果随着步伐微微晃荡,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一扇朱漆剥落得露出灰白木茬的大门,在风雪的催促下,“吱呀——”一声,缓缓洞开。门框里,爷爷的身影裹在一件洗得发白、沾染着点点面粉的蓝布棉袄里,身旁老槐树的枯枝在风里簌簌的抖。

“快!快进来烤火!外头风刀子似的!”爷爷的声音带着急切,那份暖意穿透寒风直抵心窝。他伸出粗糙的大手,不由分说一把接过林芳手里的袋子,沉甸甸的苹果让他手臂一坠。目光扫过云深冻红的小脸,心疼地催促着:“快进屋,炉子旺着呢!”小院不大,青砖铺就的地面被扫出一条窄窄的通道,两边堆着铲起的积雪,像两道矮矮的白色堤岸。就在这雪堆的缝隙里,竟倔强地戳出几枝腊梅,疏朗的枝干上,黄澄澄的花骨朵顶着薄薄的冰壳,在灰暗的天光下,像一串串撒了晶莹糖霜的冰糖葫芦,散发出若有似无的清冷幽香。角落里那棵歪脖子枣树,稀疏的枯枝上还零星挂着几颗早已干瘪发黑的小枣,被风吹得在枝头滴溜溜打转,发出细微的“嗒嗒”声,不知何时便会坠落,归于尘埃。

正屋的门框上,贴着一幅褪了色的“三阳开泰”年画,红纸边缘卷曲翘起。一掀开厚重的棉布门帘,一股混合着柴火烟味、陈旧家具气息和隐约食物香气的暖流扑面而来,瞬间瞬间包裹了全身,驱散了身上的寒气。吴云深一眼就看到了八仙桌上那个印着鲜红“囍”字的搪瓷大茶盘,里面小山似的堆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果,他踮起脚尖,小手急切地伸向那片缤纷。指尖还未触到,手背就被妈妈轻轻拍了一下:“云深,先去给奶奶问好。”

里屋光线昏暗,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中药味立刻包裹了他们,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苦涩。靠窗的土炕上,高高地堆叠着三床厚实的棉被,像一座小山,几乎淹没了下面的身形。一只枯瘦如柴的手,从被角边缘无力地伸出来,手腕上贴着一道浅褐色、边缘微卷的医用胶布。听到动静,看到云深小小的身影进来,她的头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嘴唇翕张,似乎想说什么。“奶……奶……”吴云深怯生生地叫了一声。他忽然想起了幼儿园窗台上那盆蔫了很久的吊兰,失去水分的叶子也是这样,毫无生气地软塌塌垂着。旁边,一只铁皮炉子烧得正旺,炉膛里发出噼噼啪啪的木柴爆裂声,跳跃的火光在墙壁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影子。

“奶奶,吃糖。”云深鼓起勇气,从口袋里摸出那颗包裹着彩色玻璃纸的糖果,轻轻放在奶奶枯瘦摊开的掌心里,玻璃纸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那掌心薄而干燥,布满了细密的纹路和褐色的斑点,像一片被风干的秋叶。奶奶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似乎想握住那颗糖,又似乎完全没有力气。她的目光艰难地移动,落在孙子冻得通红,还带着稚气的小脸上,在那双蒙尘的眼睛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闪动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疲惫覆盖。她极其缓慢地,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摇了摇头。干裂的嘴唇又艰难地蠕动了几下:“云……深……乖……奶奶……不能……吃糖……你……吃……”

吴方毅和林芳交换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林芳轻轻推了推儿子:“云深乖,奶奶累了,要歇着。你去外面看电视吧。”她顿了顿,又低声补充,“糖……自己吃了吧。”吴云深懵懂地含着那颗硬质水果糖,舌尖小心翼翼地感受着糖块在温热口腔里极其缓慢地化开,那一点甜意丝丝缕缕地渗开,却莫名带着点酸涩,进了里屋。爷爷正佝偻着腰,往炉膛里添着几块新劈开的松木柴。干燥的木柴一遇烈火,立刻欢快地噼啪作响,迸溅出几点火星,炉火猛地向上一蹿,映得爷爷布满皱纹的脸膛更红了些,屋里的暖意也似乎浓了几分。

那台老式彩电,屏幕上方还罩着一块钩着繁复花朵图案的白纱防尘罩。“爷爷,遥控器在哪?”云深的声音带着糖果的含混。爷爷正拿起一个陈旧的手拉风箱,对着炉膛口“呼哧——呼哧——”地用力鼓风,新柴在风力的催动下燃烧得更旺,发出低沉的轰鸣。他抬起头,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在炉火的跳跃下闪着晶莹的光。他用棉袄袖子随意地抹了一把,“在电视机旁边的木柜子上头呢,裹着呢。”电视机旁边的木柜子上,躺着一个用透明塑料薄膜仔细包裹起来的长方形物体——正是电视机的遥控器。那塑料膜被里三层外三层地缠绕着,边角已经磨损发黄。

电视机屏幕先是猛地一暗,随即闪烁了几下,发出“嗡——”的一声低沉轻响,屏幕中央的光斑由小变大,渐渐铺满,最终稳定地亮了起来。刹那间,喧嚣震耳的音乐和鼎沸的人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小屋里原有的宁静。屏幕上,一群穿着闪亮演出服,妆容精致得近乎虚幻的年轻女孩,正在绚烂到刺眼的灯光下活力四射地又唱又跳。镜头扫过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席上,无数荧光棒汇成汹涌的光河,疯狂挥舞,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尖叫与呐喊。一个情绪激昂、语速飞快的男主持人对着镜头大喊:“拿起你的手机!编辑短信!你想让谁红,谁就能红!命运,就掌握在你的拇指间!动动手指,改变一切!”

“云深,把音量关小点。”吴方毅坐在炉边的椅子上,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嚣震得皱了皱眉,转过头来吩咐道。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闪烁跳动的屏幕,掠过那些充满青春躁动的脸庞,忽然被电视机旁边一个被暗红色绒布严严实实覆盖着的长方形物件吸引了视线,那绒布质地厚实,颜色深沉,覆盖得一丝不苟,边缘都掖得整整齐齐,透着一股刻意的郑重和小心翼翼的疏远。“嗯?”吴方毅带着一丝疑惑站起身,走了过去。他伸出手指,捏住红绒布的一个边角,轻轻掀开——那是一台崭新的VCD播放机。银灰色的金属外壳泛着冷硬的光泽,在炉火暖红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突兀和疏离。面板上排列着整齐的圆形按钮和细小的指示灯,还有几个印着陌生英文字母或抽象符号的按键,像一排排沉默的密码,锁着一个未知的世界。“爸,”吴方毅有些惊讶地回过头,看向正用火钳小心翼翼拨弄着炉膛里暗红灰烬的爷爷,“这哪来的VCD机?”

爷爷闻声,放下沉重的火钳,在炉边磕了磕沾上的灰烬,又习惯性地拍了拍棉袄前襟上的面粉。他抬起头,脸上先是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随即化开一个无奈又带着点憨厚的笑容:“哦,那个啊……是你大哥,前阵子回来的时候,给捎回来的。”爷爷搓了搓粗糙的大手,“说是现在城里头都兴这个玩意儿,用那种薄薄的圆碟片就能放电影、放电视剧,比咱这电视里放的还多,还清楚……说是我一个人在家闷得慌,弄个这个能解解闷儿。”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近那台机器,伸出手,像对待一件极其珍贵又极其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地碰了碰VCD机冰凉光滑的顶盖,又像触电似的迅速缩回了手。“唉,”他重重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着那机器,“这些新玩意儿,花花绿绿的按钮,看着就眼晕。还拖着好几根线,像蜘蛛网似的……我鼓捣了半天,也没弄明白个门道,按哪个钮它都不亮,黑黢黢的,跟块铁疙瘩似的。还怕自己手笨,毛手毛脚的再给按坏了,白瞎了你大哥花的那份钱……”爷爷的目光在机器上停留片刻,“就用这块布给盖上了,省得落灰。你们要是用得上,”他顿了顿,“就拿回去用吧。搁我这儿,也就是占地方,落灰的命。”

吴方毅蹲下身,凑近了仔细打量着这台沉默的机器,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冰冷的金属外壳,似乎在脑海里费力地思索着什么。“这东西……看着是挺高级,挺不错的。就是不知道……”他抬起头,目光投向那台敦实的老电视,“咱家里头那台老电视,结婚那会儿买的,金星牌那个,后头……好像没那么多窟窿眼儿?不知道能不能接得上这个玩意儿……”话音未落,电视里,《超级女声》喧嚣的舞台和粉丝狂热的尖叫暂时告一段落,画面切换,插播起了广告。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一丝不苟的男主持人,意气风发地站在一个巨大的蔚蓝色地球模型背景前。他对着镜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调,字正腔圆地宣称:“互联网时代——已经到来!信息高速公路——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铺就!朋友们,你们知道吗?现在这互联网发展的速度,那真是比奥运冠军刘翔跑得还快!一日千里,瞬息万变!错过了互联网,你就错过了未来!错过了财富!错过了与世界同步的机会!”

“嚯!”吴方毅被这激昂的广告词猛地吸引了注意力,暂时放下了对VCD接口的纠结,指着电视对爷爷和林芳说,声音里带着被感染的兴奋和一丝向往:“听听!听听这话说的!互联网,比刘翔跑得还快!这话说得,真带劲!真有气势!”他仿佛自己也沾上了那广告词里喷薄而出的豪迈,“爸,您知道吗?我们单位里,现在也配了几台电脑!就摆在办公室,崭新崭新的,外壳锃亮!领导在会上都说了,这是大趋势,以后办公都得会这个!不会电脑,就跟不会写字一样了!”

爷爷听着,只是憨厚地点着头,嘴里“嗯嗯”地应着。林芳则坐在炉边一个矮矮的小板凳上,正从带来的塑料袋里往外掏苹果,准备拿到厨房去洗。她一边挑拣着苹果,一边很自然地接过话头,问爷爷:“爸,这眼瞅着没几天就过年了,您这年货都置办得咋样了?肉啊、鱼啊、新鲜菜啊,都准备了吗?集上人多不多?挤不挤?”

爷爷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立刻舒展开来,像被春风吹皱的池水,荡漾开一圈圈满足的涟漪,带着一种过年特有的踏实忙碌的满足感。“办着呢!办着呢!”爷爷的声音也洪亮了些,带着一种报喜般的劲头,“对联、福字、门神,都请好了!就搁对面那屋里的桌子上放着呢,红彤彤的,喜气!就等着年根儿底下,熬了浆糊往上贴呢!”他指了指堂屋的八仙桌,“瓜子花生糖块,喏,桌上那盘子里都堆满了。你妈……”提到奶奶,爷爷的声音不易察觉地低沉了一丝,像是被风吹弱的火苗,但很快又被他刻意地扬了起来,“你妈……前些日子,精神头稍微好些的时候,就总念叨这个,说孩子们回来过年,就爱嗑个瓜子剥个花生,糖块更是离不了嘴,一定要备得足足的……都齐活儿了!就等着你们回来,咱一家人,围着这热乎炉子,好好过个热热闹闹的年!”

炉火在爷爷的鼓动下熊熊燃烧,屋内的暖意更盛,几乎要将窗外呼啸的风雪隔绝。吴方毅的目光从屏幕上那个意气风发的主持人和旋转的地球上移开,重新落回那台沉默的VCD机上。“爸,这接口……”吴方毅蹲在电视机旁,手指摸索着金星彩电那厚重敦实的后背。果然,除了天线接口和一个看起来像是接录像机的AV口,再没有多余的插孔。而那台崭新的VCD机后面,拖着的几根红黄白的线,像几条无处安放的小蛇,在昏暗中徒劳地蜷曲着。“好像……真对不上。”他有些遗憾地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那点灰仿佛也落进了心里。

爷爷脸上的窘迫更深了,他搓着手,仿佛那台机器成了烫手的山芋:“我就说嘛……这新东西,跟咱的老物件儿,它不配套……白瞎了,白瞎了你大哥的心意。”“没事,爸。”吴方毅摆摆手,语气故作轻松,试图驱散那点凝滞的遗憾,“等下次大哥回来,让他自己鼓捣去。或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家里陈旧的家具,糊着旧报纸的墙壁,“等咱家电视实在不行了,换新的,肯定就带这些新接口了。”这话说出来,他自己心里也没底,一台新电视的价格,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计算里。

林芳端着一盘洗好的苹果进来,红彤彤的苹果皮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在炉火的映照下闪着诱人的光,带着清冽的果香。“来,爸,方毅,云深,吃苹果。”她将盘子放在八仙桌上,顺手拿起一个递给云深。“爸,您刚说年货都备齐了?”林芳在炉边坐下,拿起一个苹果削皮,动作麻利,长长的苹果皮打着卷垂落下来,“肉呢?我瞅着厨房案板上好像就一小块儿?”“肉……集上买了点前腿肉,够包顿饺子的。你妈……你妈现在,吃不了多少油腥,闻着味儿大点都难受。我就想着,少弄点,够孩子们解馋就行。鱼……还没买呢,集上那鲤鱼看着看着蔫头耷脑的,不太精神,等腊月二十八、九,估摸着有新鲜点的。”

吴云深咬了一口苹果,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那台被红绒布覆盖的VCD机。那冷硬的银灰色边缘,从厚重的绒布下露出一线,像一道来自遥远未来的缝隙,吸引着他孩童的好奇心。他挣脱妈妈的怀抱,走过去,伸出小手,想摸摸那光滑如镜的金属表面。“别动!”吴方毅下意识地出声制止,随即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度,放缓了语气,带着点无奈的解释,“那是新机器,爷爷怕弄坏了。”云深缩回手,但眼睛依然盯着:“爸爸,这个……真的能放好多好多电影吗?像电影院那样?”

“嗯,听说能放,想看啥放啥。”吴方毅看着儿子充满向往的眼神,又看看那台机器,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滋味。“想看?”吴方毅问儿子。云深用力点头。吴方毅叹了口气,走过去,再次掀开红绒布,仔细端详着那些印着英文和符号的按钮,以及机器后面那几根无处安放的连接线。他蹲下身,尝试着将VCD机后面那根粗一点的黄色视频线,用力插进老电视背后那个唯一看起来可能匹配的,蒙尘的AV接口里。接口有些紧涩,他费了点劲才勉强怼进去,连接处显得脆弱而不牢靠。然后,他拿起电源线,插在墙角那个布满油污的插座上。机器面板上一个细小的红色指示灯,微弱地亮了一下,随即又熄灭了,无论他再按哪个按钮,机器都毫无反应,沉默得像一块真正的金属疙瘩。

“还是不行。”吴方毅有些挫败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估计是接口不对,或者……机器本身也得通电开机?反正……弄不明白。”他无奈地看向儿子,“等以后吧,云深,以后……等咱家条件再好点,爸爸给你买台新电视,再配上这个,就能看了。”云深眼中的失落只停留了一瞬,很快又被电视里重新开始的炫目歌舞和尖叫吸引,抱着苹果跑回炉边的小板凳上坐下,吴方毅重新把那块象征性的红绒布盖好,仿佛盖住了一个无法实现的念想,也盖住了屋里那一丝格格不入的现代气息。炉火噼啪,暖意融融,却驱不散他心头那点淡淡的遗憾和对父亲独居生活的忧虑。

不知何时,窗外的雪停了,天色依旧灰蒙蒙的,压得很低,但风似乎收敛了些许狂暴。窗台上,那几枝顶着剔透冰壳的腊梅,在短暂的安静里,那清冽执拗的幽香似乎挣脱了寒冷的束缚,更加清晰地弥漫了一瞬,随即又被屋内的烟火气温柔地包裹。“爸,时候不早了,都安顿好了,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回去了。”吴方毅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哎,好,好。”爷爷连忙应着,也撑着膝盖有些迟缓地站起身。他走到八仙桌旁,看着那盘鲜艳的糖果,又看看孙子云深。云深正小口小口啃着苹果,眼睛还粘在重新热闹起来的电视屏幕上,广告已经过去,又换成了另一个节目。

爷爷粗糙的大手伸进糖果堆里,特意挑了好几颗云深刚才踮脚想够的那种包裹着最鲜艳玻璃纸的水果糖,还有两颗裹着金闪闪锡纸的巧克力。他走到云深身边,蹲下身,不由分说地把糖果一股脑儿塞进孙子羽绒服鼓囊囊的大口袋里,沉甸甸的一小包。“拿着,云深,回去慢慢吃。,别一次吃太多,牙疼。”他布满老茧的手掌在孙子戴着毛线帽的头顶上轻轻摩挲了几下,“下礼拜天,要是天儿好,雪化了路好走,让你爸妈再带你来,啊?”“嗯。”云深用力点头,嘴里含着苹果,含糊地应了一声。口袋里的糖果隔着布料硌着腿,但他心里是欢喜的。林芳已经收拾好了带来的东西,把装着剩余苹果的塑料袋口仔细系紧。“爸,厨房里我看了看,米面油还够,就是青菜少了点。过两天我们再来,给您带点新鲜的菠菜、蒜苗啥的。”“不用不用,集上都有,路又远又滑,别麻烦了。”爷爷连连摆手,脸上却堆着被关心的满足。

推开堂屋的门,一股带着雪后清冽的寒气立刻涌了进来,与屋内的暖流撞个满怀。“快走吧,路上慢点,雪停了路滑,看着点脚下。”爷爷跟到门口,站在高高的门槛里面,没有踏出去,身上那件沾着面粉、洗得发白发硬的蓝布棉袄,在门框的阴影里显得更加单薄陈旧。他望着儿子儿媳和孙子,目光最终落在小云深身上,“爸,您也快进去,门关严实,别灌风冻着。炉子看着点,添块柴,别让火灭了。”吴方毅仔细叮嘱着,一手紧紧牵着儿子的小手,一手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朱漆剥落的大门再次发出滞涩的呻吟,向风雪敞开了怀抱。

吴方毅和林芳一左一右牵着云深,踏出院门,踩进外面那条被雪覆盖的小路,积雪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云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爷爷还站在堂屋的门框里,那扇朱漆剥落的大门尚未合拢。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衬着身后院子里矮矮的雪堤和那一点在灰白天幕下倔强绽放的腊梅黄,像一幅色彩剥落的旧年画,凝固在寒风中。爷爷的身影在门洞的阴影里,显得那么小,那么单薄,他微微抬起一只手,似乎想再挥一挥,又似乎只是无力地扶着门框。随着父母牵着他转身前行,那个小小的、蓝布棉袄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最终被那扇重新合拢的大门彻底挡住,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寒风卷起地上的浮雪,打着旋儿,冰凉地扑到脸上。吴云深把脸更深地埋进围巾里,舌尖上,那颗硬质水果糖已经化得只剩一点点坚硬的甜芯,固执地残留着最后一丝滋味。他摸了摸鼓鼓囊囊的右边口袋,里面是爷爷塞的糖果,沉甸甸的。他跟着父母沉重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每一步都在松软的雪地上留下小小的脚印,又迅速被身后重新飘起的雪温柔地抹平。身后的小院,也被越来越厚的寂静,缓缓地隔在了身后那片灰白的天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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