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草叶上时,沈疏月已带着阿蛮往镇上赶。竹筐里装着精心炮制的凝露草,还有十几瓶新制的止血膏,是她用这几日采集的草药调配而成。昨日清点萧凛留下的银两时,她特意分出一小部分,让阿蛮去邻村换了两匹粗布,此刻两人都换上了干净衣裳,虽依旧朴素,却已不见往日的狼狈。
“小姐,咱们这次能换多少米?”阿蛮扛着扁担,脚步轻快地问。她肩头的竹筐里装着些晒干的菌子,是这几日在山里捡的,沈疏月说能凑些零花。
沈疏月望着前方蜿蜒的山路,晨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凝露草药效好,陈掌柜若识货,至少能换两石糙米。至于药膏,若能打开销路,日后便不愁生计了。”
她口中的陈掌柜,是镇上“回春堂”的东家。前几日看守仆役偷偷将凝露草卖到药铺时,她特意打听了镇上药铺的底细,得知回春堂是百年老店,信誉最好。此次她亲自登门,便是想跳过中间环节,直接与掌柜交易。
进了镇子,石板路被往来行人踩得发亮。沈疏月让阿蛮在街角等着,自己提着竹筐走进回春堂。药铺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柜台后坐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正低头核对账目,正是陈掌柜。
“掌柜的,请问收草药吗?”沈疏月将竹筐放在柜台上,声音清亮。
陈掌柜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微微一顿。眼前的姑娘虽衣着普通,却身姿挺拔,眼神沉静,不像寻常农户女。他视线扫过竹筐里的凝露草,眉头微挑:“这草炮制得倒是讲究。”
他取过一株放在鼻尖轻嗅,又用指甲刮下一点粉末捻了捻,忽然抬头看向沈疏月:“姑娘用蜜水浸润后,竟还用桑皮纸吸去了多余水分?”
沈疏月心中一动,这老掌柜果然识货。寻常药农采回凝露草,多是直接晒干,药效会损失三成。她用的是尚书府药圃里学的法子,既能锁住药性,又能延长保存时间。
“略懂些皮毛。”她保持着淡然的语气,“掌柜若觉得合用,按市价的八成收便好,只求长期合作。”
陈掌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了:“姑娘倒是爽快。只是这凝露草虽好,用量却不多,姑娘若只靠这个,怕是难以长久。”他说着,目光落在竹筐角落的药瓶上,“这是何物?”
沈疏月取出一瓶止血膏递过去:“家传的方子,专治刀伤磕碰,比寻常金疮药见效快。”
陈掌柜拔开塞子,一股清冽的药香扑面而来。膏体呈琥珀色,质地细腻,他用指尖蘸了一点,在指间揉搓片刻,神色愈发凝重:“这里面加了紫珠草和血竭?”
“掌柜好眼力。”沈疏月暗自点头,这老掌柜不仅识货,还懂药理,是个可交之人。
陈掌柜却没立刻表态,只让小伙计取来一两银子:“凝露草按市价全收了,这药膏我先留下两瓶试试,若真如姑娘所说,再来寻你。”
沈疏月接过银子,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心中却泛起暖意。这是她靠自己挣来的第一笔像样的收入,比那日看守仆役克扣后剩下的碎银重了太多。
“多谢掌柜。”她福了福身,“三日后我再来拜访。”
刚走出药铺,就见阿蛮正和一个穿短打的汉子争执。那汉子手里捏着个破了口的陶罐,唾沫横飞地嚷嚷:“你这死丫头,撞坏了我的酱菜罐,赔银子来!”
阿蛮涨红了脸,急得眼眶发红:“我没撞你!是你自己没拿稳!”
沈疏月快步上前,将阿蛮护在身后,目光落在汉子脚边的陶罐碎片上。罐底还残留着些褐色的酱菜,看质地并非上等货色。她注意到汉子袖口沾着些泥土,鞋跟处却异常干净,显然是刚从哪个院子里出来。
“这位大哥,”沈疏月声音平静,“这罐酱菜顶多值五个铜板,我赔给你便是。只是我家阿蛮老实,若真是她撞的,绝不会抵赖。”
汉子见她气度不凡,愣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道:“五个铜板?这可是我家娘子亲手做的,要十个铜板!”
沈疏月从钱袋里取出十个铜板递过去,目光却在他腰间扫过。那里挂着个不起眼的木牌,刻着个“沈”字,与当初看守她的仆役腰间的牌子一模一样。
汉子接过铜板,骂骂咧咧地走了。阿蛮气鼓鼓地跺脚:“小姐,明明是他讹人!”
“我知道。”沈疏月看着那汉子消失在巷口的背影,眼神渐冷,“是柳如眉派来的人。”
阿蛮这才反应过来,惊得捂住嘴:“她、她还不肯放过你?”
“她越是急着试探,越说明心虚。”沈疏月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走吧,去布庄看看。”
两人刚走到布庄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一个穿长衫的中年男子正对着伙计发脾气:“这等粗制滥造的药膏也敢拿来糊弄我?若不是看在陈掌柜的面子上,我今日定要砸了你这铺子!”
沈疏月脚步一顿,听这语气,似乎与回春堂有关。她让阿蛮在门口等着,自己掀帘走了进去。
店内,中年男子将一个药瓶摔在柜台上,瓶塞脱落,膏体洒了一地。伙计急得满头大汗:“张老爷息怒,这药膏是新到的货,小的也不知为何会这样……”
“废物!”张老爷怒喝一声,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沈疏月拦住了去路。
“这位老爷,可否让民女看看?”沈疏月指着地上的药膏问道。
张老爷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虽衣着朴素,却气度沉稳,不由放缓了语气:“你懂药理?”
“略懂。”沈疏月蹲下身,用指尖蘸了一点药膏,放在鼻尖轻嗅,又仔细观察膏体的色泽,“这药膏里的血竭放多了,又用了陈油调制,难怪会凝结成块。”
张老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看得出来?”
“血竭性热,过量则燥,与陈油相混,药效尽失不说,还可能引起皮肤溃烂。”沈疏月站起身,语气平静,“回春堂的陈掌柜向来谨慎,想必是被供货商蒙骗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陈掌柜匆匆走了进来,见到满地狼藉,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张兄这是为何动怒?”
“陈掌柜,你自己看吧!”张老爷指着地上的药膏,“我家小厮用了这药膏,伤口非但没好,反而肿了起来,你这百年老店的招牌,怕是要砸了!”
陈掌柜看向地上的药膏,又看了看沈疏月,神色凝重:“这药膏并非回春堂自制,是前几日从一个药商那里进的货……”
“掌柜的,”沈疏月忽然开口,“民女这里有自制的止血膏,药效虽不敢说绝世,但比这劣质药膏强上数倍,不知张老爷肯不肯一试?”
陈掌柜眼中精光一闪:“姑娘有把握?”
沈疏月取出一瓶止血膏,递给张老爷:“老爷若信得过民女,可回去让小厮试用。若无效,民女分文不取;若有效,再谈价钱不迟。”
张老爷半信半疑地接过药瓶,又看了看陈掌柜。陈掌柜点头道:“张兄不妨试试,这位姑娘的制药手艺,老夫还是信得过的。”
张老爷这才悻悻离去。陈掌柜连忙关上店门,对沈疏月拱手道:“多谢姑娘解围。若非姑娘慧眼识珠,老夫今日怕是要栽个大跟头。”
“掌柜客气了。”沈疏月回礼道,“举手之劳而已。”
陈掌柜请沈疏月到后堂坐下,奉上茶水,这才正色道:“姑娘的药膏,老夫刚才已见识过,确实是好东西。不知姑娘可愿与老夫合作?”
沈疏月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放下茶杯,目光诚恳:“民女求之不得。只是民女如今势单力薄,药材供应恐难保证……”
“这个好办。”陈掌柜抚须笑道,“老夫可以预付一部分定金,姑娘只需保证每月供应足够的药膏即可。至于药材,若姑娘有难处,老夫也可帮忙寻购。”
两人一番商议,很快定下合作细节。陈掌柜以每瓶五十文的价格收购止血膏,每月至少要五十瓶。沈疏月则承诺,除了止血膏,还会陆续提供其他药膏,前提是回春堂不得再从别处进货。
“对了,”沈疏月忽然想起一事,“敢问掌柜,近日可有个姓柳的药商来送货?”
陈掌柜想了想,点头道:“确有其人,是个年轻女子,说自己是城南柳家的人,送来的药材价格低廉,只是……”
“只是药材多有以次充好之嫌?”沈疏月接口道。
陈掌柜惊讶地看着她:“姑娘如何得知?”
沈疏月端起茶杯,掩去眼中的寒意:“略有所闻罢了。掌柜日后若再见到此人,还望多加留意。”
她心中已大致明白,柳如眉不仅派人监视她,还想在生意上给她下绊子。那劣质药膏,怕是柳如眉故意送来的,目的就是搅黄回春堂的生意,让她断了这条财路。
离开回春堂时,日头已升至中天。阿蛮见沈疏月提着沉甸甸的钱袋出来,高兴得合不拢嘴:“小姐,咱们发财了?”
“只是开始而已。”沈疏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去买两斤肉,再称些米,今日咱们改善伙食。”
两人在镇上买了东西,正准备返程,却见一个穿青布衫的书生拦住了去路。那书生面色焦急,对着沈疏月拱手道:“姑娘可是回春堂陈掌柜的朋友?在下有急事相求!”
沈疏月打量着他,见他虽面带倦容,却举止文雅,不由问道:“公子有何要事?”
“在下父亲病重,急需一味‘紫河车’入药,可回春堂的存货刚被人买走,不知姑娘可有门路?”书生眼中满是恳切。
沈疏月心中一动,紫河车乃是珍贵药材,寻常药铺难得一见。她想起萧凛临走时留下的令牌,背面刻着一个“凛”字,当时她没在意,此刻却忽然觉得,这令牌或许能派上用场。
“公子稍等,”沈疏月从怀中取出令牌,递给书生,“你拿着这个去城西的‘百草堂’试试,或许能买到。”
书生接过令牌,见上面刻着个“凛”字,虽不知来历,却也看出这令牌材质不凡,连忙道谢:“多谢姑娘,若能买到药材,在下定当重谢!”
看着书生匆匆离去的背影,阿蛮好奇地问:“小姐,那令牌是什么来头?”
沈疏月将令牌收回怀中,淡淡道:“一个朋友留下的,或许有些用处。”她没说的是,刚才书生提到“紫河车”时,她忽然想起继母柳氏当年也曾四处求购这味药材,那时母亲刚生下她不久,身体一直不好,柳氏却总以各种借口进母亲的院子……
夕阳西下时,两人终于回到农庄。刚走到茅屋门口,就见一个看守仆役守在那里,见到沈疏月,阴阳怪气地说:“哟,大小姐这是发财了?老夫人让你回去一趟呢。”
沈疏月心中冷笑,柳如眉的人刚在镇上找茬,老夫人就派人来叫她回去,这是唱的哪出戏?
“回去?”她挑眉看着仆役,“我早已不是沈家大小姐,老夫人怕是认错人了。”
仆役脸色一沉:“你以为你躲得过?老夫人说了,你若不回去,就把你这破茅屋烧了!”
沈疏月眼中寒光一闪,刚要说话,却见阿蛮猛地上前一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你敢!”
仆役被阿蛮的气势吓了一跳,色厉内荏地喊道:“反了反了!等我回去禀告老夫人,有你好果子吃!”说罢,转身灰溜溜地跑了。
看着仆役的背影,沈疏月若有所思。老夫人突然叫她回去,绝非好事。她摸了摸怀中的令牌,又看了看竹筐里的草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看来,平静的日子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