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平静之下(1 / 1)

大周的黑金龙旗在冀州大地上稳稳飘扬,似乎真的带来了秩序。小村在伤痛中缓慢复苏,焦黑的土地被重新翻垦,倒塌的屋舍也立起了新的梁柱,虽然简陋,却透着股顽强的生机。古星河和雪柠的小院,依旧是村尾最安静的一隅,仿佛被外界的喧嚣刻意遗忘。

雪柠去绣坊的日子多了起来。古星河默许了,只是每日黄昏,无论风雨,他总会“恰好”出现在镇口通往村子的那条土路旁,或是扛着柴,或是拎着刚从河里摸到的两条小鱼,沉默地等着那个挎着旧布包的蓝色身影出现。雪柠每次看到他,眼睛都会弯成月牙,小跑着迎上去,絮絮叨叨说着绣坊的趣事,或是王婶又夸她手巧了。

日子清苦,却因这点滴的微光而有了暖意。雪柠用攒下的碎布头,真的给古星河纳了一双厚实的鞋垫,针脚细密。古星河穿着,旧靴里那冰冷坚硬的感觉似乎真的被驱散了些许。

这天,雪柠回来得比平日早,小脸却有些发白,左手食指上缠着一小条干净的布条,隐隐透出点血色。

“怎么了?”古星河正在院中用一把小锉刀修理一把豁了口的旧锄头,抬眼便看到了。

“没事,”雪柠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藏了藏,强笑道,“就是…就是做绢花的时候,被丝线勒了一下,不小心割破了点皮。王婶给我包好了。”

古星河放下锉刀,走到她面前,不容置疑地拉过她的手。解开那布条,一道不算深但颇长的口子横在纤细的指腹上,边缘还有些红肿。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不像丝线勒的,倒像是被什么锐利的东西划的。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沉了半分。

雪柠知道瞒不过,小声嗫嚅:“今天…今天绣坊接了一批给周军缝制皮甲内衬的活计,那鞣制过的牛皮边角又厚又硬,用的针也粗…我力气小,拔针的时候没拿稳,针尾的倒钩划了一下…”她越说声音越小,带着点委屈,“王婶说这活工钱高些…”

古星河没说话,转身进了屋。片刻后,他拿着一个粗糙的小陶罐出来,里面是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黑色药膏——这是他根据记忆里鬼谷一些粗浅的方子,自己摸索着配的伤药。他拉过雪柠的手,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仔细地将药膏涂抹在伤口上,再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好。

“疼吗?”他问,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雪柠摇摇头,看着他低垂的、专注的眉眼,心里的那点委屈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只剩下暖融融的感觉:“不疼了,哥。”

“这活,别接了。”古星河包扎好,松开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更改的意味。

“可是…”雪柠想争辩,看到哥哥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哦。”

几天后,小院的门被敲响了。来人是村东头的王木匠,王婶的丈夫。他是个老实巴交的手艺人,背有些佝偻,常年与木头打交道的手粗糙得像树皮。他肩上扛着个半旧不新的木头纺车,脸上带着局促的笑。

“古家兄弟,在家呢?”王木匠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木头般的敦厚,“听说…听说你手巧,能不能…帮我瞅瞅这老伙计?”他放下纺车,那纺车吱呀作响,一个轮轴明显歪了,摇柄也松脱了,“家里婆娘就指着它纺点线换油盐,这坏了,她急得直掉泪…我捣鼓半天,越弄越糟…”

古星河看着那架结构简单却布满岁月痕迹的纺车。曾经,他手中掌控的是能搅动天下风云的权柄,是收割帝王性命的利刃。如今,却要面对一架吱呀作响的旧纺车。他沉默地蹲下身,手指拂过那些磨损的榫卯,歪斜的轮轴。经脉寸断带来的滞涩感依旧存在,但他对事物结构、力点平衡的本能理解却深入骨髓。

他拿起王木匠带来的简陋工具——一把豁口的凿子,一把磨秃了的刨子,还有几根细木楔。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因为身体的僵硬而显得有些笨拙,但每一次下凿,每一次敲击木楔,都精准地落在最需要受力的点上。歪斜的轮轴被一点点矫正,松脱的摇柄被巧妙地重新固定。

王木匠在一旁搓着手,看得目瞪口呆。他捣鼓半天毫无头绪的东西,在这位沉默寡言的邻居手里,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那些看似随意的敲打,都蕴含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近乎“道”的韵律。

不到半个时辰,古星河站起身,示意王木匠试试。王木匠忐忑地摇动摇柄,纺轮平稳地转动起来,发出均匀而轻微的“嗡嗡”声,再没有之前的刺耳吱呀。

“神了!古家兄弟,你真是神了!”王木匠又惊又喜,连连作揖,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这…这怎么谢你才好!家里也没啥值钱的…”

“不用。”古星河打断他,拍了拍手上的木屑,目光落在院角堆着的几根不成材的、弯曲的杂木上,“这些,给我就行。”

“啊?这…这些当柴烧都嫌烟大!”王木匠愕然。

“有用。”古星河言简意赅。

王木匠千恩万谢地扛着修好的纺车走了。古星河则把那几根弯弯曲曲、布满疖疤的杂木拖到院中,拿起那把钝斧,开始比划。雪柠好奇地趴在窗边看着。

几天后,几件小巧而实用的物件出现在小院里:一个利用木头天然弯曲弧度做成的、稳稳卡在灶台边的汤勺架;一个挂在檐下、利用杠杆原理自动关闭的简易鸡笼门闩;还有一个给雪柠放针线碎布的多格小木盒,虽然粗糙,却严丝合缝。那些被旁人视为废料的木头,在他的手中焕发出别样的生机。

小村的日子,似乎就在这劈柴担水、缝补修理的琐碎中,一点点沉淀下来。杨力自那次在绣坊门口被古星河无声震慑后,收敛了许多,虽然偶尔远远看到雪柠,眼神依旧带着不甘的灼热,却不敢再轻易上前纠缠。李墨更是远远避开,只是有时在村塾教孩童念书时,目光会不自觉地飘向村尾那座安静的小院,带着复杂的思绪。

平静之下,暗流并未止息。

这天,村里来了几个陌生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深青色吏服、头戴皂隶巾的中年人,面容精瘦,眼神锐利,带着一股官家特有的审视味道。他身后跟着两名挎着腰刀的差役,还有几个推着独轮车、装着米粮布匹的民夫。他们径直去了里正杨力家。

很快,消息就像风一样传遍了村子:这是大周新委派到本乡的“劝农巡检”,姓周,负责督促春耕、清点田亩、宣达新政。周巡检在杨力家停留了很久,出来时,杨力父子满脸堆笑,毕恭毕敬地送出来。

周巡检带着人在村里巡视了一圈,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片田地,每一户人家。当他走到村尾,看到古星河那个简陋却异常整洁的小院时,脚步停了下来。古星河正在院中用那几根杂木剩下的边角料,给雪柠做一个小巧的纺锤。

周巡检的目光在古星河略显僵硬的肩背动作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院角那些精巧的木工小件,最后落在他手中正在成型的纺锤上。那专注而沉稳的姿态,那化腐朽为神奇的手艺,绝非普通乡野村夫所能有。

“这位兄弟,好手艺啊。”周巡检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古星河的动作顿住,缓缓抬起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平静地看向周巡检,没有任何慌乱或谄媚,只有一片沉寂。他没有起身,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周巡检身后的差役眉头一皱,似要呵斥,却被周巡检抬手止住。周巡检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走近两步,饶有兴致地拿起院中那个汤勺架看了看:“心思巧妙,物尽其用。兄弟以前…是做什么的?”

“种地,打柴。”古星河的声音低沉沙哑,毫无波澜。

“哦?”周巡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扫过古星河布满老茧却骨节分明的手,那双手,握斧头、拿凿子都很自然,但虎口和指根处一些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旧茧痕迹,却透着别样的信息。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放下汤勺架,语气变得温和了些:“如今大周新立,百废待兴,正需要像兄弟这样心灵手巧之人。好好过日子,若有难处,可来乡所寻我。”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古星河一眼,带着人转身离去。

古星河站在原地,握着那个未完成的纺锤,望着周巡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目光,像探针,带着审视和探究。大周的触角,终究还是伸到了这最偏僻的角落。

傍晚,雪柠从绣坊回来,带回一个消息:镇上来了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姓金,操着南边口音,货担里的东西很杂,有些针头线脑、胭脂水粉,也有些北地少见的稀罕小玩意。更重要的是,他那里收各种山货皮毛,价格比镇上的铺子公道些。

“哥,后山那片林子里,前几天不是看到有野兔新打的洞吗?还有去年晒的那些干蘑菇…”雪柠的眼睛亮亮的,带着期待,“要是能换点钱,或者换点盐巴也好啊。”

古星河看着妹妹眼中闪烁的微光,沉默地点了点头。家里确实需要补充些盐和灯油了。

第二天,古星河带着自制的简陋陷阱和绳索进了后山。虽然功力尽失,但那些潜伏、观察、利用地形环境的技巧早已融入本能。黄昏时,他带回来两只肥硕的野兔和一小捆新鲜的菌子。

隔天便是镇上的集市。古星河背着猎物和干蘑菇,雪柠挎着小篮子,里面装着攒下的几十朵绢花,兄妹俩一同去了镇上。

集市比平日热闹许多。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他们找到了那个姓金的货郎。货郎约莫五十多岁,精瘦干练,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却异常灵活,透着商贾特有的精明。他穿着一件半旧的对襟褂子,货担收拾得井井有条。

看到古星河背上的野兔,老金眼睛一亮,热情地招呼:“哟,好肥的兔子!这位兄弟好本事!”他熟练地翻看猎物,检查皮毛和肉质,又掂量了一下干蘑菇的成色,报出了一个比镇上铺子确实高出一截的价钱。

雪柠也鼓起勇气,拿出自己的绢花。老金拿起一朵仔细看了看,啧啧称赞:“小姑娘这手艺,真是绝了!这花瓣叠的,跟真花似的!这样,这些绢花,我按最高的工钱收,再加两文!怎么样?”

雪柠惊喜地看向哥哥。古星河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交易很顺利。老金爽快地数了铜钱,还额外包了一小包粗盐和一小盒劣质但香气扑鼻的蛤蜊油,塞给雪柠:“拿着,小姑娘家,手巧更要爱惜。”

雪柠连声道谢。就在古星河接过铜钱准备离开时,老金的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古星河垂在身侧、指节处带着细微旧茧的右手,又飞快地掠过他沉静得近乎死寂的眉眼。老金脸上的笑容依旧热情,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探究,快得如同错觉。

“兄弟看着…不像本地人?”老金一边收拾货担,一边状似随意地搭话,“听口音,倒有点…京畿那边的味道?”

古星河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向老金。那目光平静,却让老金心头莫名一跳。

“山里人,四处漂泊过。”古星河的声音毫无波澜,说完,便带着雪柠转身汇入了熙攘的人群。

老金站在原地,看着兄妹俩消失在人群中,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他摩挲着下巴,眼神变得深沉起来,低声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京畿…鬼谷…呵,这冀州的小水洼里,掉的鱼可不太一般呐…”他弯腰收拾货担,动作麻利,货担底层一个不起眼的暗格里,似乎隐约露出半截用油布包裹着的、形状狭长的物件。

古星河和雪柠带着换来的铜钱和物品往回走。雪柠开心地数着铜板,计划着买点糙米,再给哥哥买点补身子的东西。古星河沉默地走着,集市的热闹仿佛与他无关。他脑海中回放着周巡检审视的目光,还有刚才货郎老金那看似随意却暗藏机锋的试探。

这小小的村庄,看似平静的日常,水面之下,各色人等的影子,已悄然浮现。大周的官吏,神秘的货郎,还有那隐在暗处、如同幽灵般笼罩着这片土地的“大周余孽”……他握紧了手中装着盐巴的小布袋,粗糙的触感硌着掌心。

雪柠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阳光落在她发间那根磨得光滑的木簪上,折射出一点微光。古星河侧头看了一眼妹妹无忧无虑的侧脸,眼底深处那潭死水,似乎被这点微光搅动了一下,泛起一丝涟漪。

他抬起头,望向村口的方向。老槐树下,周巡检带来的那几个差役,正与杨力说着什么,杨力点头哈腰,一脸谄媚。

远处,货郎老金挑着货担,摇着拨浪鼓,身影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渐行渐远,那悠长的吆喝声隐隐传来:

“针头线脑——胭脂水粉——收山货皮毛喽——”

这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小村看似安稳的日常里,漾开了一圈圈不易察觉的涟漪。

“我们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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