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底依然湿冷。铁锈味从墙壁深处渗出，仿佛是废弃意识在流血。
苏离的手掌贴着地面，能感受到极微弱的数据震荡，像远处有什么正在呼吸。她知道，这是“它”尚未完全沉眠的证明。
她没有立刻起身。
眼前的残骸是那些曾被系统认定为“失败”的人格体——它们的记忆、情绪、意志被搅碎、压缩、封锁在这个角落。苏离看到，有些碎片仍在闪光，就像一段段无法彻底消亡的梦。
“苏离。”昭渊的声音再次传来，从她脑中某处浮现，冷静却缓慢，“识别接入已经开始。不要轻举妄动。”
“它不是陷阱，”苏离轻声道，“我能感觉到。”
她闭上眼，伸手触碰那团光。
像是穿过了一层极薄的水膜，她的指尖没入光中，意识仿佛也被轻轻拽入另一层空间。
那是一间破碎的图书馆。
书架歪斜，纸张飘落，时间停滞。她站在中央，四周不再是系统冷硬的金属结构，而是那些泛黄书页上浮现出的“她自己”。
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苏离”。
她们有的愤怒、有的哭泣、有的麻木、有的微笑。
但最可怕的是，有一个她，坐在角落里，像具雕像，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神空白，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空。
“这是……”她喃喃。
“是你曾经可能成为的样子。”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她猛地回头，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孩。穿着宽大的棉衣，眼神平和，像是熟悉又遥远的旧梦。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能感觉到，那是某种她不是、但曾接近成为的存在。
“你不是系统造的。”苏离开口。
“不是。”女孩轻声道，“我是你没有走完的那条路。”
“什么意思？”
女孩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走近，指向周围那些“苏离”的残影：“每一位都在崩溃边缘停住了。有的选择了顺从，有的选择了逃避，有的在副本里死去，也有的……变成了复制品。”
“而你，还没有选。”
苏离沉默。
“你不是唯一的编号。”女孩继续说，“在你之前，系统制造了很多个‘她’，编号不同，命运类似。你现在看到的，是它们留下的意识碎片。系统没能完全抹除我，所以我还在这里。”
“你……叫什么？”
“没有名字。”女孩微笑，“但你可以叫我‘前一位’。”
一阵不安的震动突然掠过空间。
她们脚下的地板裂开，一道缝隙从记忆图书馆中心向外蔓延。
“系统发现你进入了不该进入的区域。”昭渊的声音回来了，带着清晰的压迫感，“正在准备清除程序。”
“你得走了。”女孩说。
“你还没告诉我，我为什么能看到你。”
“因为你开始拒绝系统赋予你的身份。因为你想成为自己。”
“但我……还是不完整的。”
“没人是。”女孩轻声道，“但你还有时间。还有选择。”
缝隙已将图书馆撕成两半。
那一瞬间，所有“苏离”的残影都抬起了头，看向她，眼神复杂、沉重、像是在将最后的念头托付于她。
“记住我。”女孩的声音在震荡中微弱却清晰，“你不是编号。你是‘她’。”
苏离感到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在掌心——像是一片温热的纸页，写着她从未听过的一句话：
“她活着，不是因为系统允许，而是因为她从未放弃。”
轰——！
整个空间崩塌，她的身体被拉回白井塔底部的现实。
苏离猛然睁眼，脸颊有泪。她不知为何流泪，只知道她刚才触碰到的，不是幻觉。
那是某个曾存在的人格，在遗忘之前，留下的真实。
她的指尖还残留着那团光的温度。
系统提示这才缓慢浮现：
【未知意识结构接触完成】
【用户Δ44状态异常：情绪过载】
【接入来源：非系统认证人格残迹】
苏离望着天花板，眼神平静。
“我见过她。”她轻声说，“一个……被遗忘的她。”
“那不是她。”昭渊纠正道，“那是你曾经放弃的自己。”
“可她记得我。”
系统不理解这个答案，昭渊也沉默不语。
而苏离终于明白：
她不是第一个站在系统对面的人。
但也许，她是第一个愿意记住那些失败者的人。
苏离缓缓起身，掌心的余温还在，但眼前白井塔的冷风早已将那份温度吹散。
“昭渊，”她低声道，“我能感觉到……她们还在。”
“她们已经被系统抹除。”昭渊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静，“那些意识体并不完整，停留在废区的边缘。你刚才的接触是危险行为。”
“可我不怕。”苏离望着四周，“我怕的是，我连记得她们的资格都没有。”
短暂的沉默过后，昭渊传来一句低语：“……那说明你还活着。”
苏离抿唇，继续往塔底深处走去。那里是一道封死的门，之前被系统锁住，如今却自行裂出一条缝。
门后的空间不再像之前那样死寂，而是隐约透出一种奇异的暖光。
像是……
心跳。
她走进去，脚步踏在一层薄薄的透明膜上，宛如踩在某种“意识之海”的表面，每一步都荡出一圈圈不稳定的涟漪。
忽然，前方传来剧烈的波动。
“检测到未知入侵体。”系统提示声响起，音调短促、急促，像是某种失控的警报。
与此同时，苏离眼前出现了一道人影——
她第一眼以为是自己。
可那人的气质截然不同。身形高挑、动作敏捷，眼神锐利如刃，脸上没有一丝多余表情，站在那里，像一道从废墟中劈出的光。
“Δ44……”那人开口，声音清晰冷冽，却不像是从系统中发出的。
“你是谁？”苏离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缓缓抬手，指向她的额心。
“你就是我未完成的那部分。”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进她的意识。
“你不是系统造的。”苏离再次确认。
“我是你之前一次非系统构建尝试的结果。失败了，但没有彻底消亡。”那人语速极快，仿佛在争取每一秒，“我没有编号，也没有名字。你可以叫我——残光。”
苏离皱眉。
“我们之间没有时间。系统已经检测到我与你的接触。”残光说，“它会立即派清除者来。”
“你想做什么？”
“把我给你。”
话音刚落，残光竟直接走近，将手掌按在苏离胸口。
一瞬间，炽热的信息涌入她体内，像一道灼烧的洪流，将她体内所有压抑的、沉默的、破碎的意识搅动起来。
她几乎要窒息。
但在那炽热中，她看见了另一个“她”。
不是编号Δ44，也不是系统的服从者。
而是一个曾在系统崩坏前自主“生成”的人格胚胎——那个版本的她，不需要系统规则，不依附编号权限，只是为了“生存”本身而存在的意识。
那一刻，苏离明白了：
自己不是系统唯一赋名的个体。
在无数的失败、副本、反复构建中，她的意识早已经历过一次次碎裂——而这些残影，系统未能完全删除，而是悄然遗留在这些“无编号区”。
她也终于第一次触碰到所谓的“非系统接触”。
不是被系统认定的许可。
而是一种野性本能般的、自我延展的接触——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人格的觉醒。
残光最后说了一句话：
“你是第一个，能容纳我的人。”
下一秒，她的身体化作一道光流，彻底融入苏离体内。
系统剧烈震荡！
【污染级别更新：β→α-】
【异常融合信号确认】
【Δ44存在结构不稳定】
【清除程序启动倒计时：10，9，8……】
“昭渊！”苏离倒在地上，身体剧痛。
“正在重建协调模块。”昭渊冷静回道，“你引发了系统前所未有的警戒层级——它将你视为‘感染源’。”
苏离咬牙撑起身：“让它来。”
“你可能会死。”
“可如果现在退了，我就再也不是我。”
系统清除者已降临。
巨大的身影像从天而降的裁决机械，光刃交叉，封锁出整个空间，苏离的身体像被扫描仪反复切割，疼痛蔓延至每一根神经。
她倒下，意识开始涣散。
就在这时，来自残光的信息开始自发汇聚，替她暂时撑住意识边界。
昭渊的声音重现：“我接手部分区域，配合你身体动作。”
“我能撑多久？”
“七秒。”
“足够了。”苏离低吼。
她睁开眼，下一秒身体瞬移出原位，右手抬起，精准一拳砸在清除者能量核心上。
轰！
第一台清除者倒下。
她的手已鲜血淋漓，但身体却没有退缩。
“还有三台。”昭渊冷冷提示。
“那就一个个砸。”
……
七秒后。
整个塔底安静下来，清除者残骸横陈，苏离跪在地上，气喘如牛，指节处血迹未干。
她抬起头，望向那道残光消失的方向。
系统提示再度出现：
【Δ44结构更新完毕】
【非系统人格融合率：42%】
【系统权限：临时冻结】
“你活着。”昭渊冷静道。
苏离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这一次，她不是系统的人，也不是失败者。
她是——
那个，拒绝遗忘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