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 章顾氏父子一喜一哭(1 / 1)

**第 5章顾氏父子一喜一哭**

夕阳那点残红彻底被灰蒙蒙的暮色吞没时,顾大爹才听见院门外那撕心裂肺、断断续续的哭声和沉重拖沓的脚步声。他心头猛地一跳,撂下手里正在修补的破箩筐,跛着脚急急地迎出去。

院门推开,惨淡的星光下,顾大爹看见儿子憨光流那副模样,倒吸一口凉气,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

光流拄着一根沾满泥污的粗木棍,整个身子佝偻得像只煮熟的虾米,几乎全靠那根棍子撑着才没倒下。脸上糊满了泥巴、泪痕和干涸发黑的血迹,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青紫的细缝,嘴角破裂肿胀,还在往外渗着血丝。那条伤腿拖在地上,每挪一步,整个身体都痛苦地抽搐一下。他身边的老母牛,也全然没了往日的“看相”,皮毛脏污凌乱,沾满了泥浆、草屑和不明污秽,眼神惊惶疲惫,走路时后腿显得僵硬无力,偶尔发出一声低微痛苦的哞叫。

“儿啊!这…这是咋了?!”顾大爹声音发颤,急忙上前搀扶,粗糙的手一碰到光流的手臂,就感觉那瘦弱的身子猛地一哆嗦。

光流看到父亲,那压抑了一路的委屈、恐惧和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山洪暴发。“爹——!”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瘫软下去,被顾大爹死死架住才没栽倒。那根充当拐棍的木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顾大爹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把儿子弄进了那间低矮、昏暗的破屋。油灯如豆的火苗跳动,映着光流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和身上褴褛衣衫下隐约可见的青紫淤痕。老母牛被暂时拴在院子里,不安地来回踱步。

“爹…是…是巫庄…巫庄那群畜生…”光流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体因为剧痛和哭泣不停地颤抖,断断续续,夹杂着剧烈的抽噎,将下午在山坡上遭遇的一切——巫庄人的讥讽嘲笑、公牛“黑旋风”如何狂暴地侵犯老母牛、那些人如何拍手叫好、自己如何绝望地砸石头反被他们围殴毒打——颠三倒四、泣不成声地哭诉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泪,充满了无边无际的屈辱和痛苦。“…太欺负人了…爹…他们把咱的牛…呜呜…当众…还打我…往死里打啊爹…”

顾大爹听着,布满皱纹的脸先是因愤怒而扭曲,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浑浊的老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但当光流哭诉到公牛侵犯老母牛,巫庄人喊着“配上了”、“走运啦”的时候,顾大爹脸上的愤怒突然凝固了。他那双因常年劳作而浑浊昏花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像黑夜中陡然擦亮了一星微弱的火苗。那火苗跳跃着,竟奇异地将愤怒和痛苦一点点压了下去。

“等等…儿啊…你…你说…那大公牛…把咱的牛…‘配上了’?”顾大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压抑不住的急切,他甚至往前凑了凑,忽略了儿子脸上的伤,只死死盯着光流肿胀的嘴唇。

光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顾着点头,重复着屈辱:“嗯…嗯…他们…他们故意…呜呜…喊…喊得可大声了…太欺负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出乎光流意料,顾大爹非但没有继续愤怒,反而猛地爆发出一阵洪亮、甚至带着几分狂喜的大笑!那笑声在破败的小屋里回荡,震得屋顶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光流被这笑声惊呆了,一时连哭都忘了,肿成一条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爹…爹这是怎么了?是被气疯了吗?

顾大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又仿佛怕吓到谁似的,赶紧压低了些声音,但那兴奋和狂喜却怎么也压不住,脸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好事啊!儿!天大的好事啊!哈哈哈!傻小子,你哭个啥劲儿?那黑旋风,可是巫庄最好的种牛!配一次,得多少银钱?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咱这…咱这是白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啊!”

光流彻底懵了,巨大的委屈再次涌上心头,比刚才更甚。他以为父亲会和他一样感到被羞辱,会愤怒,会心疼他挨打,却万万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般反应。他爹竟然在笑?笑得这么开心?仿佛他挨的那顿毒打,老母牛遭受的当众蹂躏,都成了值得庆贺的喜事?

“爹…爹…”光流嘴唇哆嗦着,眼泪再次汹涌而出,这次是混杂着不解、失望和更深沉的委屈,“他们…他们那样…是作践咱…是作践咱的牛啊…他们还打我…往死里打啊爹…你看我…”他挣扎着想抬起青紫的手臂给父亲看。

“唉!打两下算个啥?皮肉伤,养养就好了!”顾大爹此刻的心思已经完全被那“配上了”三个字占据了,他粗糙的手不在意地挥了挥,仿佛儿子身上的伤只是被蚊子叮了几个包。他兴奋地搓着手,眼睛发亮,在昏暗的油灯下踱着小步,嘴里念念有词:“巫庄的种公牛啊…好…好啊!这下有指望了,真有指望了!嘿嘿…说不定…说不定真能有个小牛犊呢!那可就…”

“哇——!”光流再也忍不住,像个被彻底遗弃的孩子,放声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不被理解的巨大痛苦和绝望。他觉得自己的心,比身上任何一处伤都要疼上千百倍。他爹的喜悦,像一把盐,狠狠地洒在了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顾大爹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山崩地裂般的哭声震了一下,看着儿子哭得浑身抽搐、几乎背过气去的样子,他脸上的狂喜才稍稍收敛了几分,意识到儿子是真的伤心透顶了。他叹了口气,走过来,用粗糙的手掌,带着点笨拙的安抚,拍了拍光流颤抖的肩膀:“好了好了,莫哭了…爹知道你受委屈了…可…可这事它…它真不一定是坏事啊!你想想,要是有了小牛,咱家…咱家就有盼头了!”话虽如此,他眼底那簇名为希望的火苗,却烧得更旺了。

从这一天起,顾家小院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分裂景象。

一边,是憨光流。他身上的淤青慢慢褪去,肿胀消了,但心里的伤却似乎更深了。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眼神时常空茫地望着某处,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麻木和死寂。放牛时,他总是下意识地避开那片山坡,离巫庄的地界远远的。偶尔看到老母牛,他眼神复杂,会想起那天的屈辱,想起父亲那刺耳的笑声,心口便一阵阵发堵发闷。

另一边,则是顾大爹。他仿佛年轻了十岁,腿脚都利索了不少。对那头老母牛的照顾,简直精细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割的草要挑最嫩尖儿的,水要最清甜的,甚至咬牙又弄来一点点盐巴,拌得更勤了些。夜里总要起来两三次,提着那盏破油灯,蹑手蹑脚地去牛棚查看老母牛的情况,听听动静,摸摸肚子,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盼。他常蹲在牛棚门口,对着老母牛絮絮叨叨,说的都是“你可争口气啊”、“咱家就指望你了”之类的话,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他不再提儿子挨打的事,仿佛那从未发生过,满心满眼都是那头可能孕育着希望的母牛。

日子在光流的沉默和顾大爹的期盼中,又悄然滑过了数月。寒冬过去,初春的气息悄然弥漫在灰灵大陆贫瘠的土地上。

这一天清晨,天色还未大亮。顾大爹像往常一样,提着油灯去牛棚查看。刚推开那吱呀作响的破木门,一股浓重的、带着腥气的热浪扑面而来。借着昏黄的灯光,他看见老母牛正卧在干草堆上,显得异常焦躁,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身体不时地用力。

顾大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连油灯都忘了放下,死死地盯着。老母牛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哞,身体猛地绷紧又放松…顾大爹的眼睛瞪得溜圆,连呼吸都停滞了!

只见一个小小的、湿漉漉的、包裹着一层薄薄胎衣的小东西,随着母牛的努力,慢慢地滑落到了干草堆上!

“成了!成了!老天爷开眼啊!”顾大爹发出一声变了调的狂吼,手里的油灯差点掉在地上。他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想冲上去帮忙,又怕惊扰了母牛,只能手足无措地原地打转,语无伦次:“好…好牛!好牛!争气!真争气!”

老母牛疲惫地转过头,伸出粗糙的舌头,一下一下,温柔而坚定地舔舐着那个小小的、正在微弱挣扎的新生命,舔去它身上的胎衣和黏液。渐渐地,一头湿漉漉、浑身覆盖着柔软卷曲淡褐色绒毛的小牛犊显现在顾大爹眼前。小牛犊四肢纤细,尝试着蹬动,努力想抬起头,发出细弱却充满生气的“哞哞”声。

顾大爹再也忍不住,连滚带爬地冲回屋里,一把掀开光流的破被子,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嘶哑变形,带着哭腔和狂喜:“儿!儿啊!快!快起来!生了!咱家的牛…生了!是头小母牛!活的!活蹦乱跳的小母牛啊!”

光流被父亲从沉睡中惊醒,脑子还一片混沌,就被父亲死命拖到了牛棚门口。当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借着微弱的晨光,看到干草堆上,那头刚刚站起还摇摇晃晃、正依偎在老母牛身边,笨拙地寻找奶头的小小身影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几个月来的屈辱、压抑、不被理解的痛苦,在那一刻,被眼前这鲜活、弱小却又充满顽强生命力的新生命冲击得七零八落。一种巨大的、从未有过的暖流,猛地冲垮了他冰封的心防。他忘记了哭诉,忘记了伤痛,忘记了那天的山坡。

“嘿嘿…嘿嘿嘿…”光流先是傻傻地看着,然后,一种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憨厚的笑容,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缓缓地、不可抑制地在他那张还带着稚气和伤痕的脸上荡漾开来。那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灿烂,最终变成了和父亲一样毫无保留的、咧着嘴的、合不拢嘴的狂喜!

“爹!是…是小牛!咱家的小牛!”光流指着那小牛犊,声音带着哽咽的喜悦,又哭又笑。

“是啊!是啊!咱家的小牛!哈哈哈!”顾大爹用力拍着儿子的肩膀,老泪纵横,那眼泪里,是半辈子辛酸苦楚后终于看到一丝甜味的百感交集。他抹了把脸,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菊花:“瞧这小母牛,多俊!跟它娘一个样,不,比它娘当年还精神!”

父子俩挤在低矮的牛棚门口,两张饱经风霜、此刻却洋溢着同样巨大喜悦的脸庞,在熹微的晨光中,对着那头努力吮吸乳汁的小牛犊,笑得像个傻子。昏暗的牛棚里,充满了老母牛疲惫的喘息、小牛犊满足的吞咽声,以及父子俩压抑不住的、带着泪花的笑声。

那头饱经磨难的老母牛,安静地舔舐着自己的孩子,眼神温柔。而那头初临世间的小母牛,懵懂无知,只是贪婪地汲取着生命的养分。这一刻,所有的屈辱和伤痛仿佛都被这新生的希望暂时掩盖了。顾家父子俩心中那盏几乎熄灭的灯,被这头意外降临的小母牛,重新点亮了。两头牛,一大一小,成了这灰暗破败小院里,最耀眼的、无价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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