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4目睹惨烈大战
冰冷的泥浆死死咬住脚踝,每一步拔起都带着沉重的拖拽感。营地里混乱的喧嚣像无数根钢针,持续不断地扎刺着龙大明早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粗重的喘息、垂死的呻吟、鞭子的呼啸、军官的厉喝,还有远处那如同巨兽心搏般永不停歇的沉闷鼓点……这一切混杂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汗臭和腐烂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的腥甜和内脏腐败的甜腻。
龙大明和乡亲们像一群被驱赶的牲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营帐间的烂泥地里挪动,只想尽快找到一块远离那些冰冷目光和鄙夷唾沫的角落,哪怕只是能瘫坐片刻的泥地。兵头子早已不见了踪影,大概是去别处寻酒肉或领他那份微薄的赏钱了。他们彻底成了这片地狱里无人在意的浮萍。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尖锐、如同无数金属碎片在石头上疯狂刮擦的刺耳声响,猛地撕裂了原本就嘈杂的背景!这声音比战鼓更近,更急,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其他所有声音。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紧接着,是无数面破锣被同时狠命敲响的“哐哐哐哐哐!”声,急促、混乱、带着一种末日降临般的疯狂!
“敌袭——!!!”
“上墙!都他妈给老子上墙!弓箭手!礌石!滚木!快——!”
凄厉变调的嘶吼如同鬼哭,从营区深处、靠近那土黄色壁垒的方向猛然炸开!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歇斯底里,像一把烧红的刀子捅进了凝固的油脂里,整个庞大而混乱的营地瞬间沸腾、炸裂!
前一秒还在泥地里挣扎呻吟的伤兵,此刻爆发出垂死野兽般的惊嚎,拖着残肢拼命向远离壁垒的方向蠕动。推车的壮汉猛地丢下沉重的轮车,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帐篷里冲出更多衣甲不整、睡眼惺忪的士兵,脸上带着茫然和瞬间被点燃的惊恐,胡乱抓起手边的武器,朝着壁垒方向没命地狂奔。军官的咆哮淹没在更大的混乱声浪里,只剩下挥舞的刀鞘和抽打的鞭子在混乱的人群中徒劳地制造着新的惨叫。
龙大明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冻僵了!他身边所有的乡亲都僵在了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恐惧。他们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逃离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漩涡,但四面八方都是疯狂涌动的人潮,像决堤的洪水,裹挟着他们不由自主地、踉跄地朝着壁垒方向——那死亡号角响起的地方——涌去!
混乱!彻底的混乱!人挤着人,人推着人,人踩着人!惊恐的尖叫、痛苦的哀嚎、愤怒的咒骂、绝望的哭喊……无数声音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毫无意义的噪音狂潮。龙大明感觉自己像狂风巨浪中的一片枯叶,被推搡着,冲撞着,身不由己地向前。他脚下不断被绊倒,有时是泥坑,有时是丢弃的杂物,更多时候……是倒下的人体。他甚至来不及看清绊倒他的是伤兵还是被踩踏的倒霉蛋,只能凭着本能手脚并用地在泥泞和混乱中挣扎爬起,避免被后面涌来的狂潮彻底淹没、踩成肉泥。
空气在燃烧!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硝烟味猛地扑来,混杂着皮肉毛发被烧焦的恶臭!紧接着,是雨点般密集的、令人牙酸的“噗噗”声!那不是雨点,是箭!是无数支利箭撕裂空气、狠狠钉入木头、皮革,甚至……血肉之躯的声音!
“呃啊——!”“我的眼睛!”“救命——!”
惨叫声陡然拔高,变得更加凄厉、短促!龙大明身边,一个正拼命往前挤的汉子猛地一僵,脖颈侧面突兀地钉进了一支颤巍巍的羽箭,箭头带着一溜血珠从他另一侧的皮肉里刺出!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睛难以置信地圆瞪着,身体软软地向前扑倒,瞬间就被无数双奔逃的脚踩在了烂泥里。另一个方向,一个瘦小的身影抱着被箭矢贯穿的大腿,在泥浆里翻滚哀嚎,声音很快就被更大的混乱淹没。
龙大明头皮发麻,心脏狂跳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跟着汹涌的人流,被挤到了一处相对靠近壁垒边缘的、堆积着大量湿漉漉草料和破损拒马残骸的角落。这里地势稍高,也相对避开了最密集的人流冲撞。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和几个同样吓破胆的乡亲一起,死死缩进这散发着霉烂气味的草料堆后面,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他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从草料缝隙间向外窥探。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忘记了呼吸,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酸水直冲喉头!
那堵在他们眼中曾经高不可攀、代表着某种秩序和力量的土黄色壁垒,此刻正化作一片沸腾的修罗屠场!
壁垒上方狭窄的走道,早已成了血肉磨坊!人影疯狂地扭动、推搡、砍杀!穿着破烂号衣的守城士兵,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挥舞着豁了口的长矛、卷了刃的战刀,发出绝望的嘶吼,向着下方蚁附攀爬的黑影疯狂捅刺、劈砍!滚木礌石雨点般砸下,每一次沉闷的撞击,都伴随着下方骨骼碎裂的恐怖闷响和戛然而止的惨叫。
而壁垒下方,是望不到头的、涌动着的黑色浪潮!那是攻城的敌军!他们像不知死亡为何物的蚁群,顶着简陋的木盾,踏着同伴的尸体和滑腻的血肉泥浆,嚎叫着,踩着粗糙的木梯、甚至徒手抠着土墙的缝隙,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爬!箭矢如飞蝗般从他们后方抛射上来,带着死亡的尖啸落入壁垒上的守军之中,不断有人中箭倒下,惨叫着从壁垒上摔落,砸在下方攀爬的人群里,引起一片混乱,但很快又被新的、疯狂的黑色身影填补。
壁垒的几处缺口,战斗最为惨烈!巨大的原木被当作撞锤,在无数人的号子声中,一下、又一下,带着沉闷而恐怖的巨响,狠狠撞击着早已摇摇欲坠的缺口!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土石簌簌落下,缺口在不断扩大!缺口处,双方士兵挤在狭窄的空间里,刀枪剑戟疯狂地攮刺、劈砍!鲜血如同廉价的红漆,泼洒在土墙、地面、每个人的身上!残肢断臂在空中飞舞,头颅被重兵器砸得粉碎,红的白的四处喷溅!士兵们像野兽般扭打在一起,用牙齿撕咬,用拳头捶打,用指甲抠挖对方的眼睛,直到同归于尽滚落下去!
“杀——!”“顶住!顶住啊!”“放箭!放箭射死他们!”
疯狂的喊杀声、濒死的哀嚎声、兵刃入肉的噗嗤声、骨骼碎裂的咔嚓声、撞锤的轰鸣声、箭矢的尖啸声……所有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足以摧毁理智的、地狱交响乐般的恐怖声浪,狠狠冲击着龙大明的耳膜和灵魂!
就在壁垒防线濒临崩溃的危急时刻,一阵更加沉重、更加肃杀的鼓点,如同闷雷般从营区深处滚来!
“咚!咚!咚!”
鼓声中,一队队身披厚重铁甲、手持长柄重斧或巨大斩马刀的士兵,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踏着沉重而整齐的步伐,从混乱的营区后方开了出来!他们头盔下的眼神冰冷如铁,对周围的混乱和惨状视若无睹,目标明确地直扑向那些摇摇欲坠的缺口和即将被突破的墙段!
督战队!是冷酷无情的督战队!
这些铁甲巨汉甫一投入战场,立刻展现出令人胆寒的杀戮效率!巨大的战斧横扫,如同割草般将拥挤在缺口处、无论是惊慌后退的己方溃兵还是嚎叫着涌入的敌军前锋,一同拦腰斩断!斩马刀劈下,连人带简陋的木盾一并劈开!他们像冰冷的绞肉机器,毫不留情地清理着突破口,用最血腥、最直接的方式,将即将崩溃的防线硬生生堵了回去!他们的铁甲上很快溅满了粘稠的血浆和碎肉,每一步踏出,都留下一个深深的血脚印。
壁垒上的守军压力骤减,在督战队血腥手段的震慑下,残存的士兵爆发出绝望中的最后一丝凶性,配合着督战队的推进,疯狂地反扑,将攀上壁垒的敌军一个个捅下去、砍翻!
然而,就在防线似乎要被暂时稳住的一刹那,壁垒下方靠近龙大明他们藏身处不远的一个小缺口处,异变陡生!
那个缺口原本被一堆杂物和几具尸体勉强堵住,此刻却被十几个悍不畏死的敌军精锐用身体硬生生撞开!领头的是一个手持双刃巨斧、状若疯魔的赤膊巨汉!他们如同楔子般钉入了防线内部!
“堵住!堵住他们!”一名小军官嘶声力竭地吼叫,带着十几个士兵扑了上去!
短兵相接!血肉横飞!
那赤膊巨汉狂吼着,双刃巨斧抡圆了横扫,当先扑上去的两名守军士兵连人带兵器被斩成四段!破碎的肢体和内脏喷洒开来!后面的守军被这血腥一幕骇得动作一滞,巨汉身后的敌军精锐立刻趁机突入,刀光闪烁,又是几声短促的惨嚎!
缺口被撕开了!后续的敌军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嚎叫着向这个新打开的通道涌来!
那名小军官睚眦欲裂,狂吼着挺枪刺向巨汉!巨斧格开长枪,另一柄斧刃带着恶风劈向军官头颅!军官狼狈躲闪,头盔被削飞,头皮被削掉一大块,鲜血瞬间糊满了半边脸!
眼看这个小小的缺口就要变成决堤的蚁穴,彻底葬送掉刚刚稳住的一线生机!
突然!
一道人影从旁边被踩踏得奄奄一息的伤兵堆里猛地暴起!那人影浑身泥泞血污,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一条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早已折断。他手里死死抓着一截断裂的、沾满脑浆和污血的矛杆!
是那个之前蜷缩在泥水坑里呜咽、抱着断臂的半大孩子!不知何时,他竟然拖着断腿,爬到了这绞肉机般的战场边缘!
他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如同幼兽濒死的尖利嚎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手中那截沉重的、带着倒刺的矛杆,狠狠攮向那赤膊巨汉唯一没有防护的脚踝后方!
“噗嗤!”
矛杆上断裂的尖锐木刺,狠狠扎进了巨汉粗壮的跟腱!
“嗷——!!!”剧痛让那所向披靡的巨汉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歪,劈向军官的巨斧也失了准头,重重砸在旁边的土墙上,火星四溅!
这电光火石的一击,为那满脸是血的小军官争取到了致命的一瞬!军官眼中凶光爆射,不顾一切地合身扑上,手中长枪用尽毕生力气,狠狠捅进了巨汉因剧痛而张开的、嘶吼着的血盆大口!
“呃!”巨汉的嘶吼戛然而止!枪尖从他后颈带着一蓬血雨和碎骨刺出!
巨汉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砸起一片泥浆血水。
那断腿的孩子,在发出那舍命一击后,就被巨汉吃痛时本能地一脚踢在胸口!瘦小的身体如同破布娃娃般飞了出去,撞在后面的杂物堆上,软软滑落,再无声息。他扭曲的断臂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摊在泥水里。
缺口处的敌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攻势一滞!
“杀光他们!”满脸血污的小军官拔出长枪,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周围的守军和刚刚冲到的督战队重甲兵,如同被激怒的蜂群,瞬间淹没了冲进来的那十几个敌军精锐!刀斧齐下,血肉成泥!
龙大明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嵌入口腔软肉,浓烈的血腥味和剧烈的呕吐感在喉咙里翻腾。他浑身抖得像筛糠,视线被泪水、汗水和恐惧模糊。他看到了那巨汉被贯穿口腔的惨状,看到了那断腿孩子被踢飞时脆弱的弧线,看到了守军士兵被斩断时喷溅的脏腑……无数破碎的血肉、扭曲的面孔、无神的眼睛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闪回、叠加!
胃袋剧烈地痉挛抽搐,昨天勉强灌下去的那点可怜的野菜糊糊和肉腥再也无法压制,混合着苦涩的胆汁,“哇”地一声,他猛地喷吐在面前散发着霉味的草料上。呕吐物带着刺鼻的酸腐气味,溅湿了他的裤腿。
他瘫软在冰冷湿滑的草料堆后,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遗弃在寒冬里的病猫。牙齿依旧在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强烈的血腥味和灼烧感。壁垒那边的厮杀声、惨叫声、鼓点声,似乎变得遥远了一些,却又更加清晰地、如同魔音般钻进他的骨髓里。
这就是前线。
血肉为泥,骸骨作基。
每一寸泥土,都浸透了人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