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村寨哭声能散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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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村寨哭声能散云**

村头那一声声饱含血泪的“我回来了”,如同投入死水潭的重石,瞬间激荡开沉寂许久的涟漪。归家的残兵与认出亲人的村民,在狭窄的村道上撞成了一片情感的漩涡。

“大栓哥——!”那一声悲鸣,撕开了所有强装的平静。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踉跄着扑向拄着棍、仅剩一条腿的汉子,枯瘦的手死死抓住他空荡荡的裤管,仿佛怕这只是个虚影。大栓嘴唇哆嗦着,想笑,露出的却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庞汹涌而下,砸在母亲佝偻的背上。他丢掉棍子,单膝跪地,用唯一完好的手臂,紧紧箍住了这世上最温暖的瘦小身躯。哭声,不再是压抑的低泣,而是决堤的洪流。

“柱子!我的柱子啊!是你吗?老天爷开眼啊!”另一处,一个中年汉子猛地推开搀扶他的邻居,像头发疯的牛犊冲向一个失去左臂、脸上带着狰狞疤痕的青年。柱子用仅存的右手死死抱住扑来的父亲,父子俩的额头重重抵在一起,身体剧烈地颤抖,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柱子娘跌跌撞撞跑来,颤抖的手一遍遍抚摸儿子脸上的疤痕,仿佛想把它抚平,最终只是抱着儿子的残躯,嚎啕出声。

十位归人,十处撕心裂肺的重逢。百日艰难跋涉积攒的力气,在亲人的怀抱和泪水中瞬间抽空。他们瘫软下来,被家人、被闻讯赶来的乡邻七手八脚地搀扶着、架着、抬着,一步步挪向那阔别已久的家门。每一步,都踩在过往的足迹上,也踩在现实的残缺与巨大的悲伤里。

然而,团聚的狂喜背后,是更深重的阴霾。当最初的激动稍稍平复,当村民们看到这十位残缺的英雄身后那空荡荡的位置,疑问不可避免地升起。

“铁头呢?大栓,铁头跟你一个营的,他咋没回来?”搀扶着大栓的老叔颤声问道。

“还有狗娃,狗娃呢?柱子,你看见狗娃没?”狗娃的爹娘挤到柱子面前,眼中充满希冀的恐惧。

空气瞬间凝固了。十位残兵脸上的泪痕未干,却又被新的、更沉重的痛苦覆盖。大栓低下头,不敢看老叔的眼睛。柱子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是龙大明,这个曾经的什长,如今也少了一条胳膊的汉子,用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艰难地开口:

“叔…婶…铁头他…狗娃…还有…还有八个兄弟…”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吐出那几个字,“…都…没了。回…回不来了。”

“没了?!”

“回不来了?!”

“轰——!”

积蓄的恐惧瞬间化为现实,巨大的悲恸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等待的心上。十家人,整整十家人,他们的等待、他们的期盼,在这一刻被彻底宣判终结。

“我的铁头啊——!”铁头的老娘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被旁边的人慌忙接住。

“狗娃!我的儿啊——!”狗娃爹猛地推开搀扶他的人,像头失去幼崽的困兽,在原地疯狂地转圈,双手撕扯着自己花白的头发,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滚圆,最终发出一声裂帛般的嘶吼:“死娃姓!死在外头了!爹还等着你呢!你咋就不等等爹啊!你媳妇还等着你呢!你娃…你娃他还不会叫爹啊——!”那声音凄厉绝望,穿透云霄,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连枝头的鸟雀都惊飞四散。

龙大明颤抖着手,从怀里取出一个粗布包裹。打开,里面是十枚染着暗沉血迹、边缘磨损的军功牌。亮铜色在惨淡的天光下,刺得人眼睛生疼。他走到铁头娘面前,将属于铁头的那一枚,轻轻放在她冰冷的手心。又走到狗娃爹面前,将狗娃的牌子递过去。

狗娃爹没有接,他死死盯着那小小的铜牌,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突然,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猛地一把抢过牌子,狠狠按在自己的胸口,仿佛想把它按进自己的血肉里,代替儿子跳动的心脏。他佝偻着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剧烈的痛苦让他无法呼吸,无法言语,只能一遍遍用额头撞击着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同样的场景在另外八处上演。遗物被递到亲人手中——一件磨破的旧衣,一截梳子,一枚生锈的箭头……每一件都成了引爆泪腺和绝望的引信。接过遗物的亲人,有的瘫软在地,无声流泪;有的捶胸顿足,哭天抢地;有的抱着遗物,茫然四顾,仿佛灵魂已被抽离。

“傻连儿…我的傻连儿啊!你咋就真那么傻啊!让你别冲那么前,你咋就不听话啊!”傻连儿的瞎眼老娘坐在地上,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儿子唯一带回来的半块干粮,干涸的眼窝里流不出泪,只有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痛苦的嘶鸣。她身边,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妇人——傻连儿的新婚妻子,早已哭得脱力,怀中的婴孩似乎也感受到这滔天的悲意,跟着放声大哭,稚嫩的哭声混杂在成人的绝望嘶吼中,更添凄凉。

一时间,整个村寨被无边无际的悲声淹没。那哭声不再仅仅是悲伤,是绝望,是控诉,是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恐惧和思念的彻底爆发。哭声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无形的、悲怆的洪流,冲上云霄。天空不知何时聚拢的厚重阴云,竟在这撕心裂肺、撼天动地的哭声冲击下,剧烈地翻滚、颤抖,最终像是承受不住这份人间至痛,被生生撕裂、驱散!几缕惨淡的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无力地洒落在哭号的大地上,更显出这悲伤的刺骨冰凉。

那一夜,村寨无人安眠。十户人家的灯火彻夜长明,哀泣之声断断续续,如同呜咽的夜风,缠绕在每一座低矮的茅屋之间。归来的残兵们躺在熟悉的土炕上,身体的剧痛远不及心头的空洞和面对逝者亲人的愧疚。亲人的泪水滚烫,灼烧着他们的灵魂。

次日,天色依旧阴沉。在族长的主持下,全村能动弹的人都默默聚集到了村后的山坡上。这里是祖坟所在,如今,要添十座新坟。

没有棺椁。十户人家,将昨日接过的遗物——那染血的军功牌、那件旧衣、那半块干粮、那截梳子…郑重地用家里能找到的最好、最干净的布匹包裹好,放进早已挖好的土坑里。

十座小小的衣冠冢,排成一列,面对村寨的方向。仿佛那些再也回不来的英魂,依旧眷恋地望着家乡。

新削的木牌作为墓碑,刻着十个年轻的名字:王铁头、赵狗娃、李傻连儿……

当第一捧黄土覆盖上去时,压抑了一夜的悲痛再次如火山般喷发。十户人家的女眷,几乎是同时扑倒在自家新坟上,哭喊着亡者的名字,双手徒劳地抓挠着冰冷的泥土,仿佛想将那埋入地下的薄薄包裹再挖出来。男人们则红着眼眶,强忍着哽咽,一铲一铲地将土填上,每一次落土,都像砸在自己的心口。

“铁头啊!我的儿!你让娘怎么活啊——!”

“狗娃!爹对不住你!爹没护住你啊——!”

“傻连儿!我的傻儿!你睁开眼看看你娃啊——!”

哭声震天动地,比昨日更加绝望,更加无助。那是一种彻底的、无法挽回的失去带来的灭顶之痛。悲声在山坡上回荡,连风都停滞了,树木也低垂了枝叶。天空刚刚散开的阴云,似乎又隐隐有聚拢之势,被这纯粹的、撕扯灵魂的悲伤所牵引。

祭拜的仪式简单而沉重。粗糙的米酒洒在坟前,劣质的纸钱被点燃,化作黑色的蝴蝶在悲风中翻飞。燃烧的烟雾缭绕在哭泣的人群上方,更添几分凄凉。

哭声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许多人哭得脱了水,哭得晕厥过去,尤其是那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人和失去顶梁柱的孤儿寡母。最终,是那些强撑着没有倒下的男人们,含着泪,红着眼,几乎是半拖半抱,才将哭得瘫软、神志不清的亲人们从冰冷的坟茔前拉起来,一步一踉跄地扶下山坡,拖回那失去了温度的家。

山坡上,只留下十座新起的、矮矮的土堆,在初春料峭的寒风中静默。几片新挂的白幡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招魂的旌旗。几株野桃树在坟边抽出了点点粉白的花苞,却在这无边的悲怆中,显得格外脆弱而刺眼。

那驱散了阴云的哭声,终究没能唤回远逝的英魂。它只在这片土地上,刻下了十道无法愈合的、血淋淋的伤疤。村寨的空气中,弥漫着化不开的悲伤和硝烟散尽后的死寂。龙大明站在自家残破的院门口,望着山坡的方向,那条空荡荡的袖管随风摆动。他粗糙的手紧紧攥着属于他的那枚军功牌,冰冷的铜牌硌得掌心生疼。阳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云层,落在他脸上,却暖不透眼底那深不见底的寒潭。远处老槐树的影子,正一点点拉长,慢慢覆盖住那排新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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