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苒整理好情绪,终于回身看向掌柜。
她掌心张开比出数字,一副深思熟虑之后终于答应的模样。
五百两就五百两。
掌柜的没想到这场生意还是以这个价格落幕。
五百两买进,五百两卖出,淮珺这段时间的吃喝都是他们出,完全是亏本买卖!
但谁让淮珺这么不值钱了呢?
当初捡便宜买了个鲛人,美得做梦都要笑醒。
若是将他这般优质的兽人打造成头牌,整个醉仙楼的名气都能上涨!
可让他唱曲儿他不肯,让他陪客也不愿。
他对自己够狠,将饭碗摔破,拿着碎片在脸上硬生生地划出伤口。
每见他一次,他的脸上就多一道疤痕。
现在的模样压根就无法见人,就算是再往外卖,也卖不出一个好价钱。
盛苒此次前来,出手虽不阔绰,好歹也让他回了一点本钱。
掌柜的勉强同意这桩生意,“你们先给钱,我可以放人。”
盛苒没那么多货币,带过来的那些宝物掌柜不收。
只能先去钱庄一趟。
口头协议她不信,临走前,非要拿出纸笔和掌柜签字画押。
凌瑞和渡鸦不由多看了她几分。
去钱庄的路上,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妻主对待他们五个地态度真的变了。
离家许久的淮珺都能让她这般上心,那么,和她朝夕相伴的他们,在妻主眼里应该更重要吧?
遇到要紧的事,妻主也会为了他们哭吗?
凌瑞内心很矛盾,他一面不希望诸如此类的情况发生,一面又有些期待。
若是他也能让妻主牵肠挂肚,心里只装得下他一个人,那该多好。
三人去钱庄典当完,不再耽搁,立马就回了醉仙楼。
迎面撞上一个醉醺醺的雌兽,左拥右抱地从里面出来。
凌瑞把盛苒往身后拉了拉,可不能让妻主沾染这些歪风邪气。
盛苒倒是不以为意。
她闻得到,这酒的度数极低,能让人喝成这个样子,多半是加了些催情的药剂。
醉仙楼空有酒肆的虚名,对酒的研制其实很粗浅,心思都用在情色伎俩上,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风月场所。
若是有机会,她定要开一家正经酒楼取代这个破地,卖好酒好菜,让大家体会到真正的酒肉乐趣。
只可惜北宁城容不下她,她也不喜欢这里。
重新找到掌柜,盛苒将五百两银子一次性交给他。
有白纸黑字的契约在,他也不敢耍什么花样。
仔仔细细地清点完,是时候放人。
“里面请,我这就带你们过去。”即便是银两到手,他还是心惊胆战。
没人会接受现在的淮珺。
他已经预设好两种可能,要么盛苒当场反胃扭头就走,要么盛苒气急败坏闹着毁约。
不管如何,他都要死死拽着这五百两,不能再少了!
四人从地道往下走。
醉仙楼的卫生条件堪忧,这条通道锈迹斑斑,蛛网成片。
入目所见皆是脏污,鼻间还窜入一股极其古怪的臭味,不知道的以为进了垃圾场。
“你们就让他住这种地方?”凌瑞捏着鼻子,对淮珺的处境感到同情。
他一个在小家族里长大的,都待不惯,淮珺好歹也是异国皇子,怎么能忍受这样的生活。
掌柜的没吭声。
原来想把他培养成头牌,也是住最高端的厢房,好吃好喝伺候着。
而淮珺现在那副模样,放出来都吓人,只能关在地下室了。
真正到了地下一层,光线稀薄,四周的环境都看不太清。
盛苒慢吞吞地往前迈步,突然感到一个冰凉的掌心握住她的手。
“主人,我夜视能力好。”渡鸦的声音低低地在耳边响起,“……冒犯了。”
盛苒为难半天,还是没挣脱。
【你冒犯的事情还少吗……】
听到她的抱怨,渡鸦忍不住扯开一抹笑。
主人骂得不错。
他每次都告诫自己不要僭越,可一旦这种时刻便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
就算惹她的嫌,他也要凑上去。
直到看到一盏油灯,渡鸦才依依不舍地松开盛苒的手。
没理由再继续牵下去了。
越走近,掌柜的越心虚。
他把三人带到地方,扔下一把钥匙,溜之大吉。
“钱拿到手,人也就随你们处置!”
是淮珺自己不愿从妓,才心狠手辣地伤害自己,和他们可没什么关系!
总算是抛掉这个烫手山芋,他脚底抹油地跑走了。
屋子里的人像是被惊醒,也传来一点动静。
铁链声,嘶哑的咳嗽声。
潮湿的霉味混着铁锈与血腥气扑面而来。
油灯的光在狭窄的甬道里抖得厉害,照亮两侧斑驳的石壁上渗出的不明黏液。
这不是房间,这简直就是监狱。
盛苒双手颤抖,连钥匙都拿不稳了。
渡鸦重新捡起,将重重门锁一个个打开,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角落里一团瘫倒的影子动了动。
那影子太瘦了,瘦得像一捆被水泡透的柴禾。
原本该是挺括的锦袍此刻烂成了缕缕破布,沾满黑褐色的污渍与暗红的血痂,糊在嶙峋的骨头上。
“……淮珺,妻主来接你回来了。”凌瑞也忍不住放轻声音。
他取下油灯,靠近那团影子,那人似乎被光刺得瑟缩了一下,缓缓抬起头——
那双曾剔透的眼睛如今浑浊得像蒙了层泥,眼窝陷得极深,颧骨高耸,嘴唇干裂起皮,渗着血丝。
最没想到的是,他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容上布满了丑陋的疤。
尤其是左边脸颊,一道狰狞的鞭痕从眉骨划到下颌,结痂处泛着青黑,想来是被反复撕扯过。
就连在大大小小的修炼场闯荡过的凌瑞都被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想遮住妻主的眼睛,又怕这样的动作伤及淮珺自尊,只能生生忍住。
盛苒也看清了这一切。
她几乎是踉跄着走过去,喉咙里像被塞进了滚烫的烙铁,千言万语全部卡住。
淮珺皱着眉面对这三个不速之客。
他对凌瑞口中的“接他回家”充耳未闻。
这个心狠手辣的恶雌,把他发卖此地,再也没管过一次。
怎么又有心情过来见他了?打算如何看他的笑话?
正想着,雌性那双干净柔软的手突然触碰他的面庞。
淮珺起了一阵应激反应,猛地挥开盛苒,手腕脚踝上的粗重铁镣叮当作响。
磨破的皮肉与铁锈黏在一起,带起一串细碎的血珠,落在底下的稻草堆上。
开口时,声音嘶哑得像两块石头在摩擦,每个字都裹着寒意,“别碰我!”
话音刚落,却感到几滴滚烫的泪水落在手背,和他的血迹混杂在一起。
淮珺彻底顿住。
——这个恶雌在哭?
她怎么可能会为了他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