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烂的操场,裂开的地缝里的杂草枯黄的有,青绿的也有,神奇的狭缝。旗台贴了瓷砖,灰扑扑的。旗杆前面是操场,后面是一条沙石铺的路,一边走几步就是校门,另一边是厕所。
太阳的光晕已经泛着橙意,但还在没有遮挡的天空挂着,温柔又霸道。
放学后的学生拥堵在小小的校门,姜惊想退后等人群宽松了再走,却被人推搡到旁边。
“烦不烦,不走别挡路啊。”
“不好意思。”
结果不少人回头,隐隐有人笑着模仿:“不好意思,还说普通话,这人怎么这么装?”
“就是,还不穿校服。”
“哪个班的?”
“不知道。”
明明已经不拥挤的地方,他被人狠狠撞得踉跄。
姜惊就快要不喜欢这个地方。
讨厌那些打量他的目光。
但是下一秒,他腰的地方被人扶了一把,不至于因为踉跄往后退。
阳光照下来本有树的枝叶遮挡,却有缝隙透光下来,照在一双浅色眼睛里。风一吹,树叶动,光影也在动。
光在女生的眼睛里荡漾。
好漂亮的瞳孔。
姜惊都忘记说谢谢,女生就已经横冲直撞把一些人闯得后退。
不纯正黑色的长发随主人一起张牙舞爪,在姜惊的视野里远去。
几乎是随后出的校门,姜惊就看不见那个身影。大红的校服,红彤彤地覆盖狭窄的沥青路,两侧的商店也占满了人,穿校服的,没穿校服的,黑头发的,黄头发的,红头发,绿头发,蓝色头发的……
“你怎么现在才出来?”
姜惊被一颗黄毛拉到路边上,是张寒迟。
“人太多了。”他被推在后面。
“来,我带你认识一下我弟我妹。”张寒迟略显兴奋。
姜惊短暂回忆,怎么拼凑,张寒迟都是独生子。
“我认的,干弟干妹。”
“认的?”
“对,厉害吧。这是赵丽,这是陈静,这是……”
“好了,介绍完了。他叫姜惊,是我张寒迟的兄弟,你们晓得喊啥子嘛。”
七彩兄妹对姜惊鞠躬,气势雄浑:“惊哥好!”
声音之大足以吸引很多目光,姜惊连连摆手,“不,我不是。”
“惊哥为啥子说普通话啊?”
“他刚从外地回来。”
回家的路上,姜惊耳朵边都是叽叽喳喳的,活力得不像真人。
各自分道扬镳后,姜惊不经意说起起:“放学好多人啊。”
张寒迟在路边的小奶茶摊上买了两杯奶茶,“以前人更多,现在都有老师站在路口不让人停留。”
老板是个小姑娘,“八块。”
真是令人诧异的物价,他接过奶茶,喝了一口,齁甜,“为什么?”
“校门口那个路口看见了吧,他们约人打架都约在那儿。上个学期,有个人的腿被砍了一刀。”
“没人报警吗?”
“根本没人管好吧。也就那些老师不怕事,在那儿站着不让聚集。”
姜惊回想刚才的路口,水洼,翘起的下水盖,拼凑得有狭窄小路的十字路。确实站了几个高大的大人。
“这边女生的头发都很长啊?”
张寒迟嘴里嚼着珍珠,“我回忆回忆……都是齐刘海,低马尾,算长吧。女生不都长一个样嘛?”
“那很长很长呢?”
姜惊很镇定。
“你问这个干嘛?”
“刚刚看见有个女生头发很长,大概到……”姜惊用手在腰上比划,又往下挪了一个位置,“长到这里。”
“这么长,那可以翻拍贞子了。”
“相反的。”
“啥?”
“没事,你今天没去上课?”
“学校不让染头发的进,说我是流氓。”
“不可以染回来吗?”
“不怕婶婶打电话骂你。”
“打呗,巴不得他们打电话。”
2.
说不上来,可以确定的是,她确实不太开心。
甚至都不想做饭。
“宋妙岩。”
宋妙岩在写老师布置的单词,“做什么?”
宋妩岁把头捂被子里,“我们为什么是留守儿童?”
“爸妈不在身边啊。”
“今天老师问,我没举手。”
“我填表了。”
宋妩岁觉得那张表,年年填,年年被老师家访,什么用都没有。
身边的人,该辍学还是辍学,该结婚还是结婚,十几岁就结婚了。她不认为学校做的一切有意义。
宋妙岩放下笔,“你怎么了?”
自家妹妹放学回来,小牛一样砸进床里,都听见哭腔了。
“让爸妈回来吧,我们少用一点钱。”
“不现实。”
“手机给我,我要给他们打电话。”
按键的老人机,除了插电话卡打电话,就是插入内存卡听满是电子杂音的网络歌曲。
“欠费了,打不出去,只能接电话。”
宋妩岁眼泪流下来,烧得眼角疼,“又欠费,又欠费。不能打电话,这手机还有什么用?”
宋妙岩也烦啊,她没有银行卡,爸妈打来的钱,都在亲戚那儿。每次拿钱都要被刨根问底,也难得遇见有人在家。
她也没钱缴话费。
“那你给爸妈说钱别打在别人卡上啊!”
“他们不要我们了。”
宋妙岩十四岁,宋妩岁十二岁。两岁,相差也不大,怎么就说不到共点。
“哭了你也要做饭。”
“我知道,我要你说啊?!”
“你冲我吼什么?”
宋妩岁翻身起来,推宋妙岩,“我就吼!”
不算课桌的桌子放在床头,宋妙岩被这一推,胸口撞在桌子边沿,还在发育的胸部遭到外力侵袭,疼得她失去理智。
“啪!”
手臂上的一巴掌打得不轻,宋妩岁怒了,“你有病啊。”
两人扭打在一起,但明显宋妙岩下手有分寸,宋妩岁只想赢。
“松手!”
“不松!”
“那我也不松。”
宋妩岁气得两眼发黑,“有本事,你打死我。”
“你以为我不敢?”
宋妩岁摆烂了,反正她又赢不了,“死了爸妈就回来了,打呗。”
宋妙岩什么也没说,松手的同时手掌有向外的力。
宋妩岁转身到房间的一边,边洗菜边哭,“别人都不相信我会做饭,她们都以为我是大小姐,以为我是从大城市来的,以为爸妈舍不得让我晒太阳。但是我都没去过大城市,我也是留守儿童,我会做饭好多年了。”
“她们夸我,我又开心,又难过。”
“她们说你这么小,居然会做饭。”
宋妙岩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单词一直都抄错,被宋妩岁吵得心烦。
“别哭了,今天我做饭行不行?”
宋妩岁都哭岔气,“你瞎了也聋了,我没哭。”
“哟,怎么哭这么惨?”
陌生人,不认识。宋妩岁起身就要把门关上,就听见宋妙岩喊,“刘老师。”
她蹲回地上洗菜,什么声音都没了。
一男一女,男老师在门口等着,女老师进来,打量着房间,在手上的资料勾勾画画,“两姐妹吵架?妹妹哭得惨兮兮的。”
“打架。”
“爸爸妈妈不在身边。”
“不在。”
“住的房子是?”
“是租的。”
“爸爸妈妈多久回来一次?”
“不固定。”
宋妩岁觉得宋妙岩是呆子,老师问一句,她答一句。
老师还要走访其他的留守儿童,叮嘱:“两姐妹不要吵架,也不要打架,有什么好好说。”
老师走到门口遮住光,宋妩岁也没抬头,她觉得没什么不同。
宋妙岩肯定在写作业,只有她听见女老师出去对那个男老师说:“太造孽了,这么小就自己做饭。”
她起锅烧油。
做饭这件事,她还是很骄傲的,因为好多比她岁数大的人都还不做饭。但是现在这件事好像都在提醒她:你爸妈不在身边,你爸妈不要你了。
很矛盾的是,宋妩岁确定爸妈只是太忙,没时间回来。但她真的在为这件小事难过。
想想也没什么,这里谁不是留守儿童,爸妈都不在身边,有些人甚至父母离婚,谁也不管。
她是幸运的要懂得知足。
“吃饭了。”
等下个月宋妙岩缴话费,她要第一时间给爸妈打电话,说学校来了转校生,说老师很喜欢她,她成绩还可以,当然要瞒着打架没赢这件事。
最后再问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家。
吃了饭,写完作业。
时间九点,太晚了。
该睡觉了。
宋妙岩为什么要放音乐,真的很吵,按键机就算最小声在寂静的夜里也隐隐有力量。
她说:没有音乐她睡不着。
睡觉难道不该是需要安静的环境才能睡着吗?宋妩岁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