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顿了顿,指尖划过裴玲珑细腻的脸颊,“这府里最好的东西,原就该配你这样的人品。锦澜她性子太硬,压不住那等华彩。”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裴玲珑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狂喜猛地冲上头顶,让她几乎眩晕.
她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欢呼,眼圈却瞬间红了,盈满了感激的泪水。再也忍不住,身子一软,便依偎进裴氏怀里,像只寻求庇护的雏鸟,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无比依恋地唤了一声:
“娘。”
裴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随即,那只抚在裴玲珑背上的手,收得更紧了些。
她没应声,只是那低垂的眼帘下,翻涌着外人无法窥见的暗潮。
……
与裴氏院中的暗流涌动截然不同,此刻的阆华苑,几乎要被巨大的惊喜和喧闹掀翻了屋顶。
当太后赏赐的单子被管事恭敬地递到贺锦澜手中时,饶是她早有心理准备,指尖也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
白银三千两!
赤金叶子一百两!
这数字像一道惊雷,炸响在阆华苑每一个人的耳边。
短暂的死寂后,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三千两白银!一百两金子!这是什么概念?足够永定侯府阖府上下百来口人,舒舒服服过上两年多的嚼用!
对于贺锦澜这个名义上的侯府嫡长女,实则月例银子都时常被克扣拖延的处境而言,这无异于天降甘霖,彻底解了她长久以来的窘迫!
巨大的喜悦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阆华苑。
贺锦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荡,脸上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她站起身,对着宫使的方向,郑重地行了一礼:“臣女贺锦澜,叩谢太后娘娘天恩!”
送走了宫使,贺锦澜转身,看着满院子眼巴巴的下人们,心情是从未有过的松快。
她走到那敞开的箱子前,白花花的银锭和金灿灿的叶子在日光下晃得人眼花。
“佟嬷嬷。”她首先看向身边最得力的老仆。
佟嬷嬷连忙上前一步:“老奴在。”
“嬷嬷辛苦,这十两银子是赏你的。”贺锦澜亲手拿起一个沉甸甸的银锭,放在佟嬷嬷手中。
佟嬷嬷的手一抖,差点没接住。
十两!她一年的月钱也不过六两!她激动得老脸泛红,嘴唇哆嗦着:“谢大小姐厚赏!”
“春喜,夏欢。”贺锦澜又看向自己的两个贴身大丫鬟。
两个丫头早就激动得不行,闻言立刻上前,规规矩矩跪下。
“你们各赏六两。”
“谢大小姐!”春喜和夏欢的声音都带了哭腔,捧着银子,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六两!她们一年的月钱才四两!
这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
“其余粗使丫头、婆子、小厮,”贺锦澜目光扫过院子里那些屏息凝神、眼巴巴望着她的下人,声音清亮,“每人赏一两银子!”
“哗——!”
整个阆华苑彻底沸腾了。
一两银子!足足顶他们两个月甚至三个月的月钱。
一时间,院子里跪倒一片,磕头谢恩的声音此起彼伏。
“谢大小姐恩典!”
“大小姐菩萨心肠!”
“大小姐长命百岁!”
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屋顶。
贺锦澜看着眼前这热闹欢喜的景象,连日来因裴氏和裴玲珑带来的阴霾,似乎也被驱散了不少。
待众人领了赏,欢天喜地地散去各忙各的,佟嬷嬷才走到贺锦澜身边。
脸上带着欢喜,却也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大小姐,”她斟酌着开口,声音压得低低的,“今日夫人那边……您看,这赏赐如此丰厚,不如您挑几样好的,亲自给夫人送去?也好缓和缓和?”
贺锦澜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依旧残留着喜庆气氛的院子,声音平静无波:“嬷嬷觉得,我该去讨好她?”
佟嬷嬷一滞,连忙道:“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夫人终究是您的生身母亲,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夫人心里定然也是念着您的,奈何性子要强些。您服个软,说几句好话,夫人必定不会与你置气。”
“念着我?”贺锦澜猛地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佟嬷嬷,“嬷嬷,你告诉我,她是如何念着我的?是念着我这个女儿,还是念着如何把我的一切,都捧到裴玲珑面前去?”
佟嬷嬷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尖锐问得脸色一白:“大小姐!这话怎讲……”
“嬷嬷!”贺锦澜打断她,“你是府里的老人,这府里,我信你。可你告诉我,你听到的那些‘夫人时常念叨我’的话,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是夫人院里的管事嬷嬷?还是她身边的大丫鬟?”
佟嬷嬷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那些话,确实都是从夫人院子里传出来的风声。
“她们为何要传这些话?”贺锦澜逼近一步,眼神清亮得让佟嬷嬷不敢直视,“是为了让我知道母亲‘念着我’,还是为了堵住阖府上下的悠悠众口?为了让所有人都觉得,夫人待我这个亲生女儿,与待裴玲珑那个寄居的表侄女,并无不同?甚至更好?”
她冷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嘲讽:“若她真念着我这个女儿,当年我重伤,被送到南边别庄静养,一去三年!她可曾去看过我一眼?可曾派人去问过我一句冷暖?可曾担忧过她唯一的女儿,在那偏僻之地,是死是活?”
每一个问句,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佟嬷嬷心上。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老脸煞白,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看着眼前的大小姐,那双眼睛清澈、冰冷,洞悉一切,再无半分从前的懵懂和隐忍。
原来大小姐心里,竟看得如此透彻!
那些她自以为的“母女情分”,在大小姐眼中,不过是一层自欺欺人的遮羞布!
贺锦澜看着她瞬间褪尽血色的脸,眼中的锐利缓缓收敛,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转过身,重新望向窗外,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嬷嬷,以后这样的话,不必再提了!我自有分寸。”
佟嬷嬷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大小姐挺直却略显单薄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头顶。
她张了张嘴,最终,所有劝慰的话都咽了回去,化作一声沉重而无声的叹息。
“……是,老奴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