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双缝实验】
周五早自习刚结束,教室里还飘着昨晚板书的粉笔灰,空气中混着没睡醒的沉默。
石老师踩着上课铃走进来,黑眼圈明显,手里抱着一沓资料,“咚”地搁在讲台上。
粉笔灰随之腾起,像被轻轻敲醒的一团雾。
“这次班级板报的任务——”
她的声音穿破寂静,如一把钝刀划开结了冰的水面。
“张芳、王昭、乔伊,还有马星遥,你们四个负责。”
教室一下热了。
“组合炸裂。”
“这下有好戏了。”
乔伊的自动铅笔“啪”地滚落到地上。她刚弯腰去捡,就听见后排窃笑不断。
石老师拍了拍讲台,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最近你们的名字太频繁出现在我的耳边。既然这么出风头,就做点正事吧。”
乔伊下意识看向后排,陈树低头转着他的旧钢笔,笔帽上的裂痕在光下反着亮。
她忽然站起:“老师,能不能加一个人?”
“陈树……他很有想法。”
教室顿时安静了一秒。
石老师看了陈树一眼,语气随意:“行,加上他。”
她转身走出教室,白粉笔灰从讲台边缓缓飘落,像一场静悄悄的开场雪。
课间操时·教学楼侧廊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墙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陈树靠着墙,一边转着钢笔一边问:“你干嘛选我?”
乔伊盯着地上的光影:“因为你从不说违心的话。”
陈树笑了下:“你这是把我架火上了。”
他顿了顿,收起笑:“你确定要搅这摊浑水?”
乔伊没来得及回答,上课铃响了。走廊那头,王昭正在窗边轻敲窗框,节奏均匀,像在思考。
【放学后·板报工作小组】
落日从西窗斜照进来,五人围坐在教室后排,桌上摊着剪刀、彩纸、几支快没墨的马克笔。
黑板上写着板报主题:“青春是一场双缝实验。”
空气中弥漫着浆糊和纸张混合的味道。
马星遥率先开口:“所以,我们到底是粒子,还是波?”
大家停了手。
张芳推了推眼镜,平静道:“得看是谁在看你。”
说完低头继续对折白纸,动作一丝不苟。
王昭轻笑一声,从包里拿出一盒全新的彩粉笔,“我觉得我们是都会。”
她撕开包装,“嘶啦”一声,像拉开了什么界线。
陈树把钢笔啪地一拍,打断这份“哲学气氛”:
“我看这题目就是个坑。”
墨水渗进纸面,晕出一团深蓝。
“青春不是粒子也不是波,是那个观察者效应本身——谁看你,你就变成什么。”
乔伊低头盯着沉降的粉笔灰,忽然明白石老师为什么把他们分在一起。
这是一次“被迫共处”,也是一次无声实验。
每个人,既是参与者,也是被注视的人。
她拿起剪刀,纸边在阳光下反光。
“开始吧。”
玻璃窗上映出天边橘红的霞光,光晕洒在她面前那句黑板字上:
“青春是一场双缝实验。”
乔伊咬着笔杆,盯着那几个字发呆。笔帽上的小牙印像一段没说完的日记。
她轻声重复:“双缝实验是指……”
话没说完,王昭忽然“啪”地把彩笔拍在桌上。
她嘴角带笑,语气却偏冷:“不是你最懂这种理论吗?”
那笑意像裹着糖的针——漂亮,却戳得准。
乔伊指背出汗,抓笔的手指在微微抖。
张芳这时开口:“确实可以用作比喻。”
“每个选择,都会在别人心里留下干涉图样。”
她没抬头,只是低头写字,依然是一板一眼的工整字体。
马星遥一边画草图,一边慢慢说:“你看起来好像只走了一条路,但另一条缝里,其实也有你的痕迹。”
陈树合上笔记本,金属搭扣“咔哒”一声响。
“说白了,有人永远在舞台正中,有人只配在角落看。”
这话一出,空气顿了顿。
风吹进窗缝,梧桐叶在玻璃上“刷刷”响。
乔伊没有接话,她只是抬头看着黑板——那几个字还在,像一道从未真正解开的题。
王昭微微侧头,看向乔伊。
阳光落在她睫毛上,像微微跳动的光线。
她的语气依旧温和,像掺了点蜂蜜的温水。但眼神却冷得像早秋的第一场霜。
“乔同学怎么看?”
乔伊指尖的笔杆又多出一道牙印。
她抬头,声音不急,却很稳:
“青春,就像双缝实验。”
“我们永远不知道自己正在穿过哪条缝,但每一个选择,都会留下痕迹。”
那一刻,阳光刚好照亮她的侧脸。
马星遥停下手中的笔,看着她,眼神一如既往安静,但隐隐多了一丝专注。
张芳的笔尖微微一顿,纸上洇出一点墨痕。她轻轻“嗯”了一声,没抬头,却把下一笔写得更轻了些。
王昭笑了一下,声音清脆:
“真温柔啊,乔同学。”
她手指扫过彩纸边缘,眼睛没有移开。
“连解释都这么……文艺。”
夕阳西斜,教室的光暗了一层。老旧吊灯“嗡”地亮起,发出细细的电流声。
张芳拿起黑色马克笔,率先写下板报标题:“青春是一场双缝实验。”
她手腕稳,笔画干脆,像在写一种无需解释的结论。
王昭边剪纸边说:“也太枯燥了吧?我们又不是在写期中物理卷。”
张芳没抬头,只简单回了一句:“这是物理竞赛专栏。”
气氛有点僵。
陈树拿圆规点着桌面:“二位要不……给别人也留点发挥空间?”
乔伊看向马星遥,他还在一笔笔描写板报标题,眉头微皱,像解一道卡住的题。
她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清亮:
“不如分两栏。”
她指了指黑板中央:“左边写物理解释,右边写文艺感受,中间画干涉条纹。”
张芳的笔停在纸上。
王昭的剪刀停在空中。
教室里只剩吊灯轻轻的嗡鸣声。
乔伊又补了一句:“理性和感性,本来就是青春的一部分。”
王昭“咔哒”一声落下剪刀,裁出一片纸雪花。
“有意思。”
她唇角微扬,语气带着认可,眼神却依旧深不见底。
张芳在标题下方划出一条横线,干净利落,像是为两种表达方式划出的界限。
陈树笑出声,圆规在他指尖画了个半圆:“行,就按乔伊说的。”
马星遥终于抬头,目光落到乔伊身上。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眼里的那点微光,比往常柔和些。
教室恢复了轻微的剪纸声和笔划声。
那一刻,谁都没有再提谁对谁错。
板报最终完成。
“青春是一场双缝实验”这几个字,在黑板绿底上泛着柔和的白光。
乔伊站在教室后排,望着这块凝聚了五个性格迥异学生的作品,指尖轻轻拽着校服袖口的线头,心绪有些翻涌。
左侧,是张芳的物理分析区——公式排列得整整齐齐,冷静清晰。
右侧,是王昭主导的文艺延展区——字迹灵动,配图精致,像春天里翻飞的剪纸。
正中间,是乔伊不太整齐的手写字:
“青春里每一次选择,
都可能叠加成生命的轨迹。”
她刚站定,教室门口传来脚步声。
校长刘杰停在门口,还是那套深色风衣,还是那只打磨得发亮的公文包。
他站着不动,看着黑板,足足十几秒。
全班翻书的声音慢慢停了下来。
连空气也仿佛跟着暂停。
乔伊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瞥见:
张芳轻轻挺直了后背,笔仍在指间转着;
王昭睫毛轻动,像某种羽毛轻轻晃了一下;
马星遥的笔停在纸上,那道还没解完的公式中途断成折线。
“有意思。”
校长终于开口,声音低而温和,却像敲在教室的每一面墙上。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的光正好落在乔伊那句手写文字上。
空气静了一拍。
目光悄悄聚焦过来。
苗雨转笔的动作停了;
连最后排一直趴桌的黄飞也抬起了头。
王昭轻轻合上《飞鸟集》,书页合拢的声音清脆,像一场不动声色的落幕。
【青春·干涉图样】
乔伊望着黑板报,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眼底划过一丝微妙的情绪——复杂,难以分辨。
讲台前,石老师的声音响起:
“乔伊,要不要和大家分享一下你的创作思路?”
乔伊指尖一紧,掐进掌心。
她站起来,椅子与地面的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动。
教室后排,马星遥抬头看她,眼神像聚光灯,一点点扫过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双缝实验最有意思的地方是——”
她刚开口时声音微颤,几秒后却变得清晰有力:
“观察行为本身,会影响实验结果。”
她扫了一圈教室,语速不快,但句句扎实:
“就像青春里的每一个决定——它不仅影响我们自己,也影响着我们身边的人。”
她顿了顿,轻轻补上一句:
“我们以为自己是独立的粒子,
其实早就在彼此的轨迹里。”
教室安静下来,连窗外的风都好像停了一下。
石老师笑了,眼角的皱纹缓缓舒展开:
“说得好。”
她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刘校长:“刚才刘校长说,这可能是近几年最有深度的一期板报。”
那一刻,乔伊感觉胸口松了一口气。
她不是被临时推上台的“变量”,她是这个班的一部分,是这个故事的参与者。
下课铃响起,没人急着离开。
学生们三三两两围到黑板前,有人在拍照,有人在讨论,声音不大,却热热闹闹。
乔伊站在教室中排,望过去,看到窗边的陈树靠着墙,指间转着那支掉漆的钢笔,嘴角挂着一点点笑意——像是在看一颗小行星慢慢归位。
“没想到你物理这么好。”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侧边传来。
乔伊转头,是物理课代表,那个一向话不多的女孩。
她笑着补了一句:“那个‘观察者效应’的比喻,很有意思。”
乔伊正想说点什么,王昭从她身边走过。
香气若有若无。
王昭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秒,然后轻轻点头。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但这个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分量。
张芳收书包的动作也比平时慢了些。
经过乔伊身边时,她忽然停住了:
“周三物理竞赛辅导,你要不要一起来?”
语气还是她惯常的平稳,但镜片后的眼神,多了一点不常有的东西——
可能是认可,可能是邀请,或者只是一种“你已经被接受”的讯号。
教室外的风吹动梧桐叶,阳光像一层橘色薄膜铺在整间教室上。
乔伊抬头,看着板报。
那一行自己写下的字,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
“青春里每一次选择,
都会叠加成生命的轨迹。”
那一刻,她终于理解了那句量子理论的含义:
她既是参与者,也是被影响的人;既是粒子,也是波。
她已经在这段青春的“干涉图样”里,留下了自己的线条。
身后,有个不太熟的女生小声说:“你今天讲得真好。”
乔伊没回头,但耳根有些发热,像是突然被点了一盏小灯。
这一次,班里的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审视。
更多的是好奇,是关注,甚至,是认可。
“有人味儿。”石老师忽然来了句总结。
不高的语调,却像一颗石子扔进水面,泛出一圈圈轻柔的共鸣。
张芳的笔在手中一顿,墨水在纸上晕出一点点蓝。
她抬起头,隔着几排课桌,看向乔伊。
那眼神安静而认真,就像地质学家在发现一块未归档的晶石。
王昭的手指在桌面轻敲的节奏,比平时慢了一拍。
她侧过脸,那种审视的神情变成了另一种——重新估量,也许,还有些意外。
“乔伊,行啊。”
陈树的声音从后排飘过来。
他还在转着那支老钢笔,笔帽上的裂痕在夕阳下微微发亮。
“这下,全班都记住你了。”
语气里还有点痞,可眼神柔了。
靠窗的马星遥在草稿纸上写着字。
阳光透过梧桐树影落在他桌上,他轻轻用手抹去一点橡皮屑。
刚刚擦掉的那道公式被换成一行整齐的新公式:
I = I�6�9+ I�6�0+ 2√(I�6�9I�6�0)cosδ
——光的干涉公式。
他在那个希腊字母δ上顿了顿,像是突然间明白了那个他之前解不出来的问题。
讲台上,石老师重新举起粉笔,在黑板上讲着今天的例题。
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这次听上去没那么刺耳了。
像某种熟悉的节奏,轻轻把这一天落进了某种节拍里。
乔伊感觉自己的心跳终于回到了正常速度。
指尖还有点颤抖,但那不是害怕。
是被看见、被认可后的——释放。
窗外天色渐暗,树影落在她桌上,就像一张反复写改的草稿纸。
她看着那面板报——
张芳的公式像钢轨,精确;
王昭的书法像旋律,流畅;
而她的字迹,不够规整,却带着呼吸感。
她忽然明白,哪怕是最微弱的光,只要频率对了,也能在别人的世界里产生干涉。
铃声再次响起。
王昭从她身边经过,栀子花的香味替代了她平常的香水。
她轻声说:
“干得漂亮,乔同学。”
语气轻,像风。但那个“乔”字——叫得清清楚楚。
不再是“乔同学”,而是乔伊。
走廊上,张芳抱着一叠作业本从对面走来,步子一如既往稳定。
走过她身边时,轻轻点了点头。
那个动作,干脆、克制,却像一块沉睡的晶石终于折出了光。
秋风吹落一片梧桐叶。
阳光从云缝洒下,斜斜地在地上画出一道明亮的光带。
乔伊走进那道光里,忽然意识到:
她一直在寻找的,不是“归来”。
而是——“被定位”。
就像一束光,终于穿过了缝隙,
在这个原本陌生的地方,留下了她的第一道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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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5年·乔伊访谈·光与粒子】
我翻看着当年高170班那期板报的照片,忍不住笑问乔伊:
“你当初为什么非要在‘青春’这主题后面加个‘双缝干涉’?不怕别人看不懂?”
乔伊没急着回答,反而问我一句:
“你觉得你自己是光,还是粒子?”
我想了想,回答:“我应该是光吧,比较自由那种。”
她忽然笑出声来,眼睛里闪着一点调皮的光。
“可在有些人眼里,你是粒子。”
“或者说——在不同的人眼里,你是不同的状态。”
她停顿了一下,认真地看着我,说:
“你有没有想过,这就是青春的真相?”
“你以为自己很稳定,但其实你是谁,取决于谁在看你。”
“一个眼神、一次误会、一次鼓掌,都可能让你‘坍缩’成某种别人眼中的你。”
我沉默了。
她继续说,语气轻,却像在慢慢把一扇门推开:
“我们那时候啊,天天以为是考试决定命运,后来才知道——是彼此留下的‘观察’,决定了我们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问她:“那如果当时你们没做那期板报呢?”
乔伊看向窗外,像是重新走进了那间老教室。
“那我们就永远是各走各的轨道。”
“我还是‘转学生’,张芳还是‘学霸’,王昭是‘校花’,陈树是‘技术流’,马星遥是‘冷淡物理天才’……大家都有标签,但彼此之间没有交集。”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但因为那一次,我们不得不一起写字、画图、争论、推公式、选颜色……”
“我们开始彼此观察,也开始影响。”
“那才是真正的‘干涉’。”
我点点头,忽然想起她说过的一句话:
“如果没有人观测,那个青春会是什么状态?”
她回头笑了,眼角的细纹像一朵还未散开的浪花。
“就像没人打开的薛定谔的盒子。”
“它是安静的、封闭的、不确定的。”
“可一旦你讲出来、回头看、彼此确认——那一段青春,就真的‘存在’过。”
我轻声重复:“讲出来,才存在。”
她点头。
“我们做那期板报的时候,也许并不知道那是一次青春的节点。”
“但现在回头看,那不就是我们五个人,
第一次真正进入彼此人生的实验室吗?”
我看着她的眼神忽然有点热。
有时候,一段青春不是因为有多轰轰烈烈,而是因为它被人记住、被人讲出来、被人承认。
乔伊合上那本陈旧的相册,轻轻说:
“哪怕只有一次干涉,只要光真的穿过了缝隙——它就留下了痕迹。”
【2045·乔伊访谈·小说和时代】
我望着手里的稿纸,还是忍不住嘀咕了句:
“可是我们这是写小说,不是讲哲理啊,乔教授。”
乔伊没马上回应,只是微微一笑。
她今天穿得很简单,灰色针织衫,短发略带点自然卷,像谁刚从图书馆拎了几本厚书回来。
“那你知道,”她语气带着点调侃,“2045年大家都在看什么样的小说吗?”
我挑眉看她:“什么样的?”
她随手拿起茶几上的终端屏,点了几下给我看——果不其然,界面上都是一些我根本没法一眼看懂的东西:
全息沉浸式阅读界面、立体分支式剧情、AI协作互动剧本、情绪同步器、身份代入模拟……
“现在的小说早就不是纸上故事了。”她说,“它是体验。是一次情绪迁移,一次系统级投射。”
我啧了一声:“这还是小说吗?”
她笑了:“是啊。但它更像‘事件’。”
“一个人进入故事,不再是翻页,而是打开一个环境,然后‘生活一段’,再退出。”
我看着她,忽然有些感慨:“还真是”
她缓缓说道:“有些东西你越写得快,它越没分量;可有些东西,你写得慢,读者反而会停下来——不是因为他们耐心多,而是因为他们看到了‘被认真对待’的情感。”
“就像我们当年做板报。”
“当年谁在意‘干涉图样’?可等你讲清楚了,大家都记住了。”
我点点头,忽然觉得心里那个纠结的结松了不少。
“那你说——我继续这么写,是对的?”
乔伊把茶杯往前推了推,声音低下来:
“你看到了明天,也还记得昨天。”
“你不就是——走在前面的吗?”
我望着她,忽然就笑了。
“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