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漫过御花园的玉兰花树时，灵悦的脚步停在寝殿门前。
她摸向床头暗格的手有些发颤，却不是因为疼——暗格里那支青瓷瓶上的封条，正随着她的靠近发出极轻的碎裂声。
指腹触到檀木暗格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像要撞破胸腔飞出来。
前日溜进丹室时，幻灵之眼扫过七十二瓶灵药，独独这瓶蒙着灰的净灵露残液在发光，当时她就知道，这是破局的最后一味药引。
“咔。“暗格打开的声响惊得邹云逸抬眼。
他本倚在门边守着，玄色广袖还沾着执法殿修士的血，此刻却放轻了呼吸，看着灵悦从暗格里捧出那支青瓷瓶。
瓶身温度烫得惊人，在她掌心烙下红印，可她反而攥得更紧——封条上的咒文正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斑驳的“曜灵“二字。
“是时候了。“灵悦低喃，指尖划破掌心，血珠滴在瓶塞缝隙间。
青瓷瓶突然震颤起来，残液在瓶中翻涌如沸，金芒顺着她的指缝窜进血脉。
灵悦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抵上雕花床柱，却笑出了声——那团烧了整月的反噬之火正在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清冽的力量，从丹田直冲头顶，将纠缠了她三百年的曜灵血脉枷锁一寸寸绞碎。
金光从她周身迸发，照亮了寝殿四角的夜明珠。
邹云逸瞳孔骤缩，下意识要扑过去，却在触及那层光膜时被轻轻推开。
他望着灵悦眉心——原本暗红的本源印记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淡金的凤纹，像活过来似的舒展尾羽。
“恭喜。“
清越的声音自金光中响起。
幻灵兽从虚空中踱步而出，雪色毛发沾着星子的碎光，圆滚滚的脑袋蹭了蹭灵悦手背，“你已不再是曜灵的承载者，而是它的主宰。“
灵悦垂眸，见自己指尖的血珠正被金光包裹着悬浮，那些曾在血脉里翻涌的诅咒、契约、千年陈腐的规则，此刻都化作黑色雾气从毛孔渗出，被金芒灼成灰烬。
她抬手触碰眉心的凤纹，触感温热如心跳：“所以您说的新规则......“
“由你定。“幻灵兽仰头，金瞳里映着她发亮的眼睛，“旧神座上的老东西们守着腐烂的规矩太久了，该有人掀了那摊子。“
话音未落，寝殿木门“砰“地被撞开。
红绫跌跌撞撞冲进来，发间珠钗歪了半支，怀里还抱着那卷《曜灵纪事》残页：“灵悦姐！
仙尊殿发了通缉令，说你是'曜灵叛徒'，要所有仙使以上修士见你就......“她突然顿住，看着被金光笼罩的灵悦，喉结动了动，“就、就拿下。“
灵悦的笑意在唇角漾开，金芒随着她的动作流转，倒像是那光追着她的情绪在跑：“让他们叫去吧。“她伸手将红绫鬓角的乱发别到耳后，指腹擦过对方脸上未干的泪痕，“曜灵早已不属于他们——从今日起，它属于能护它周全的人。“
红绫吸了吸鼻子，把残页往怀里又拢了拢：“我抄了三份副本，藏在藏书阁最里层的珊瑚柜，青鸾姐说......“
“够了。“邹云逸突然出声。
他不知何时已走到灵悦身侧，玄色广袖垂落，恰好遮住她还在渗血的掌心。
他望着窗外渐起的夜风，眉峰微蹙，“执法殿的修士已经搜到御花园了，红绫，你先回偏殿，把残页锁进我给你的玉匣里。“
红绫用力点头，转身时又回头看了灵悦一眼，这才提着裙角跑了出去。
门重新合上的刹那，灵悦的金光骤然收敛，她晃了晃，被邹云逸稳稳接住。
“累了？“他声音放得极轻，指尖拂过她眉心的凤纹，“反噬之力清干净了？“
“嗯。“灵悦靠在他肩窝，能听见他心跳如旧，“比想象中轻松......可能是因为有你在。“
邹云逸的喉结动了动，正要说什么，窗外忽然掠过一道黑影。
他迅速将灵悦护在身后，却见那黑影停在窗棂上，是只通身墨绿的信鸽，爪间系着枚刻着“天机阁“的青铜筒。
灵悦挑眉：“这么晚了......“
“我去取。“邹云逸推开窗，信鸽却歪着脑袋看了灵悦片刻，才扑棱棱将青铜筒递到她手心。
筒身还带着夜露的凉意，打开后只有一张素笺，字迹清瘦如竹：“有人想见你。“
灵悦捏着素笺的手指微蜷，抬眼时正撞进邹云逸关切的目光。
她将纸笺收进袖中，嘴角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看来，新规则的第一步，要提前了。“
夜风掀起帐幔，将两人的影子叠在青玉案上。
案头那支青瓷瓶空了，瓶底还凝着一滴金露，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极了新生的星子。
邹云逸指尖还沾着信鸽爪间的夜露，看灵悦展开素笺时睫毛轻颤，便知这信里的内容不一般。
她垂眸时，发间银簪在烛火下晃出细碎的光，映得素笺上的字迹忽明忽暗：“曜灵旁支遗族，隐于苍梧山三百年，欲见主脉传人，共商血脉新生事。“
“苍梧山。“灵悦念出地名时，喉间溢出极轻的气音。
邹云逸注意到她攥着信笺的指节微微发白——三百年前仙宫血洗曜灵一脉，旁支被逐时他尚是初入仙途的小仙使，曾在天牢外见过那些被锁链串起的身影。
为首的老妇人抱着半块破碎的族徽，血滴在青石板上，竟凝出与灵悦眉心相似的纹路。
“他们还活着。“灵悦突然抬头，眼尾泛红，“我以为...以为全族只剩我一个。“
邹云逸伸手覆住她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信笺传来：“你当日在丹室翻出《曜灵纪事》残页时，我便让天机阁留意旁支下落。“他指腹摩挲她腕间那串褪色的银铃，那是她做仙侍时攒了百年俸禄才买到的，“你说过，血脉不该是枷锁，该是火种。“
灵悦喉结动了动，突然起身将信笺塞进他掌心：“去请青鸾和红绫。“她转身时广袖带起一阵风，案头烛火晃了晃，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墙上，“再让幻灵兽来守着结界——我要写新规。“
青鸾来得极快，月白宫装还沾着藏书阁的墨香，怀里抱着半卷《上古血脉典》：“红绫去偏殿取玉匣了，她说要把您写的每一页都拓三份。“她扫过灵悦眉心的凤纹，忽然屈膝行了个大礼，发间木簪碰出清响，“三百年前我阿娘是曜灵祠的守灵女，她临终前说，若见着凤纹现世，定要跪一跪。“
灵悦慌忙去扶她，指尖触到青鸾冰凉的手腕：“起来，以后...以后没有这些规矩了。“
话音未落，红绫就撞开殿门，玉匣在怀里颠得哐当响：“我把珊瑚柜里的副本全带来了！
青鸾姐说您要写新规，我、我磨了最好的松烟墨！“她喘得厉害，发间那支歪了的珠钗终于“叮“地掉在地上，却像没察觉似的，捧着砚台跪在案前，“灵悦姐您写，我帮您研墨。“
幻灵兽是最后到的，雪色毛发上沾着几星萤火，圆滚滚的身子往殿门中央一坐，金瞳里流转着星河：“要布三重结界，旧神座的老家伙们最会偷听。“它甩了甩尾巴，地面便浮起淡紫的光纹，“开始吧，小凤凰，你掌心的血该烫着规矩了。“
灵悦在案前坐下时，邹云逸已将狼毫笔杆暖得温热。
她望着砚中浓墨，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做仙侍时，跪在仙尊殿抄《仙宫律》的日子——那时笔尖蘸的是冷汗，此刻蘸的是心跳。
“第一条。“她提笔时，凤纹在眉心亮了亮，“曜灵血脉，只归属于觉醒者自身。“墨迹未落，案头《曜灵纪事》残页突然发出清鸣，那些被仙宫抹去的族史竟从纸页里浮出来，在半空凝成金粉。
红绫看得入神，研墨的手慢了半拍：“灵悦姐，这...这是残页在认您？“
“第二条。“灵悦没抬头，笔尖走得更快，“任何宗门、势力不得因血脉强加契约、禁制或罚则。“她想起前日在丹室被执法殿修士用“血脉禁锢术“钉在墙上的疼，腕间银铃突然叮咚作响，“违令者，血脉反噬，自食恶果。“
青鸾翻到《上古血脉典》某一页，指尖发颤：“这...这是'血脉自主律'，传说中只有血脉之神能立的规矩！“她抬眼时，见灵悦发梢都沾着金粉，像捧着一团活的星子，“灵悦上仙，您是要做曜灵的神？“
“我不做神。“灵悦搁笔，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我要做他们的盾。“她转向幻灵兽，“您说旧规矩腐烂了，那我就把烂的剜了，种新的。“
幻灵兽歪头舔了舔爪子：“新规矩要见光才生效，明早去演仙台，把这些字念给所有仙使听。“它金瞳突然缩成细线，“他们会骂你疯了，会扔玉符砸你，会召雷劈你——但你得站着。“
“我站着。“灵悦将写满新规的纸页一张张放进玉匣，红绫立刻扑过去扣上铜锁，指腹在“曜灵“二字上反复摩挲。
邹云逸始终站在她身侧，玄色广袖像道稳当的墙，“云逸，明早陪我去。“
“好。“他应得极轻，却重得像山，“我站你左边。“
第二日清晨，演仙台的白玉阶被朝露浸得发亮。
灵悦站在最高处，玉匣抱在怀里，能看见台下密密麻麻的仙使——执法殿的修士攥着降魔杵，仙尊殿的老上仙捻着长须冷笑，连最清高的藏书阁主都皱着眉摇头。
“今日，我以曜灵血脉觉醒者之名。“她开口时，风突然停了，所有声音都被按下静音键，“立《曜灵新规》。“玉匣打开的刹那，金粉如活物般窜上天空，在云间拼出新规内容，“曜灵血脉，只属于曜灵自己。“
台下炸开一片惊呼。
有修士掷出定身符，却在触及她衣摆时碎成齑粉；有上仙拍案而起，吼着“逆徒“要冲上来，却被无形屏障挡在三步之外。
灵悦望着他们扭曲的脸，突然笑了——三百年前她跪在这里受罚时，也是这样的脸，这样的骂声。
“轰！“
闷雷从天际滚来。
有人喊“天罚“，有人往台下躲，连邹云逸都攥紧了她的手腕。
灵悦却抬头，望着那道劈下来的金雷——它不似惩戒雷的幽蓝，倒像浸了晨光的流金，在离她头顶三尺处停住，化作千万金蝶，绕着她的发梢打转。
金蝶落在她肩颈，落在她写满新规的纸页上，落在台下目瞪口呆的众人脚边。
灵悦望着掌心被金蝶吻过的印记，听见幻灵兽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旧神怕新神，但天道认火种。“
她转身看向邹云逸，他眼中有她从未见过的光芒，像极了当年在御花园，他第一次替她挡住掌掴时的眼神——不是怜悯，是信。
“灵悦上仙！“
台下突然传来一声喊。
灵悦循声望去，见红绫挤开人群，举着那半块破碎的族徽，眼泪把脸洗得发亮：“我阿爹说，这是旁支最后一块族徽！
他们...他们在苍梧山等您！“
金雷的余韵还在天空流淌，将红绫的身影镀成金色。
灵悦摸向眉心的凤纹，能感觉到血脉里有什么在苏醒——不是枷锁，是翅膀。
远处，苍梧山方向飘来一阵清越的凤鸣，与金雷的余响撞在一起，震得演仙台的白玉阶都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