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雷在灵悦头顶三尺处凝而不坠时,她便察觉到那雷光里流转的不是惩戒的暴戾,而是某种血脉共鸣的震颤。
当金蝶重新汇聚成柱,裹住她身躯的刹那,温热的电流顺着天灵盖窜入四肢百骸,像是有人拿金线在她血脉里缝了把火——三百年前跪在演仙台受罚时,她也曾被雷劈过,那时的雷是淬了冰的针,扎得骨头缝都疼;此刻的雷却像母亲的手,一下下抚过她心口那道最旧的疤。
“这是...“她下意识攥紧胸前的玉匣,里面《曜灵新规》的纸页被金雷映得透亮,那些她亲手写的字突然活了,在金雾里游成凤凰的形状。
“凰鸣九霄!“幻灵兽的声音炸在识海,惊得她睫毛颤了颤,“传说中曜灵血脉的最高认可!
旧神怕新神,但天道认火种——你现在,是真正能引动神雷的曜灵之主了。“
灵悦喉间泛起甜腥,却不是疼,是兴奋。
她能听见自己骨骼发出轻响,像是被压了几百年的枝桠终于挣开石缝;能看见经脉里流转的光,不再是从前被仙宫强行注入的杂色灵力,而是纯粹的金红,像极了红绫带来的族徽上的纹路。
“但这也意味着...“幻灵兽的声音突然低下去,“你彻底脱离仙宫体系了。
他们的天规管不着你,可他们的屠刀,也不会再顾忌。“
灵悦望着台下人群。
执法殿那几个总爱拿降魔杵敲她脑袋的修士正往后缩,仙尊殿的老上仙攥着的长须被金雷烤得焦了尾,连最清高的藏书阁主都退到了演仙台角落,广袖扫过白玉阶时带起一片金粉。
三百年前她跪在这里,膝盖压着同样的白玉,听他们骂“低贱血脉也配当仙侍“;三百年后她站在这里,看他们的恐惧比当年的辱骂更清晰——幻灵之眼扫过,连执法长老袖中藏的弑仙钉都在发抖。
“灵悦。“
玄色广袖突然覆上她手背。
邹云逸不知何时走到了雷柱边缘,金雷在他眼尾镀了层金边,让他惯常清冷的眉目多了分滚烫,“执法殿的人来了。“
灵悦顺着他目光望去。
东边云层裂开道缝,七道玄色法诀破云而来,最前头的执法长老握着降魔杵,杵尖的雷纹正噼啪作响——和三百年前他敲她膝盖时的雷纹一模一样。
“让他们来吧。“灵悦反手握住邹云逸的手。
他掌心有常年握剑的薄茧,蹭得她手心发痒,“我正想看看,谁还敢称自己是曜灵的主人。“
话音未落,降魔杵的破空声已到头顶。
灵悦没躲,甚至没抬眼——金雷自动分出一缕,在她身周织成金网。
那杵砸在网上的瞬间,发出幼兽般的呜咽,竟自己断成两截,掉在执法长老脚边,溅起的火星烧着了他的道袍。
“逆...逆徒!“执法长老踉跄后退,被自己的道袍绊得摔坐在地。
台下爆发出抽气声。
红绫挤到最前排,族徽在她掌心被攥出红印:“灵悦上仙!
苍梧山的凤鸣更响了!“
灵悦抬头。
苍梧山方向的云被撕开条缝,一道赤金光芒穿透云层,照得演仙台的白玉阶都泛起血色。
那鸣声就在光里,清越中带着股子不容置疑的威严,像极了她刚才在血脉里听见的震颤——原来不是她在引雷,是雷在等她。
“这不可能!“仙尊殿的老上仙突然跳起来,“曜灵血脉早该在三千年前断绝!“
“断绝的是你们的掌控欲。“灵悦松开邹云逸的手,一步步走出雷柱。
金雷像被线牵着,跟着她的脚步流淌,在她脚边织成金毯,“从今日起,曜灵血脉,只认血脉里的魂,不认你们手里的符。“
老上仙的脸涨成猪肝色,刚要发作,演仙台入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青鸾的广袖扫过人群,发间的玉簪歪在耳后,额角还沾着未擦净的墨渍——她是藏书阁守护者,向来最讲究仪容。
“灵悦上仙!“她喘得厉害,目光扫过满地断杵和呆若木鸡的众人,又迅速收回来,“仙尊殿...“
她的声音突然卡住。
灵悦顺着她目光望去,西边天空不知何时聚起层层乌云,隐约能看见数道人影在云中浮动,像是有什么大物正压过来。
邹云逸的手指在袖中动了动,灵悦知道那是他准备结剑印的前兆。
她却笑了,伸手替青鸾理了理歪掉的玉簪:“慌什么?
该来的,早晚会来。“
青鸾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攥紧了袖中卷轴——那是她从藏书阁最深处翻出的,记载着曜灵血脉真正传承的古籍。
演仙台的风突然大了,卷起满地金粉,糊在执法长老焦黑的道袍上,倒像是给他披了身孝。
远处,仙尊殿的方向传来钟声。
第一声,第二声,第三声——悠长的钟声里,灵悦摸了摸眉心新浮现的凤纹。
那纹路还带着金雷的余温,像块烧红的铁,烙在她骨头上。
“走吧。“她转身牵住邹云逸的手,金雷自动在两人身周凝成光罩,“去会会他们。“
青鸾望着两人背影,袖中卷轴被攥得发皱。
她知道,这钟声不是催魂,是战鼓——仙尊殿的紧急议会,要开始了。
演仙台的金粉还沾在衣摆上,灵悦刚踏入寝殿,青鸾便从屏风后闪出来,袖中卷轴“啪“地拍在案上。
她发间玉簪仍歪着,指尖沾着的墨渍蹭在檀木案上,倒像朵开败的墨梅:“仙尊殿的传讯钟敲了七响——“她抓起案上茶盏灌了半口,茶水顺着下巴滴在月白裙上,“各殿仙君已在玄玉阁聚齐,执法殿正调遣三百巡天卫守在阁外。
他们要在子时前议定对你的处置。“
邹云逸反手扣上殿门,玄色广袖扫过灵悦肩头时带起一阵风。
他望着青鸾手中还在渗墨的密信,眉峰微挑:“处置?
她刚受了金雷认主,仙宫天规管得着曜灵之主?“
“他们管不着,所以要改规矩。“灵悦摘下发间金步摇,凤首上的宝石在烛火下泛着血光。
她指尖划过青鸾递来的密信,天机阁特有的星纹在信纸上流转——这是当年她替天机阁修正星轨时,与阁主交换的密符,“青鸾,你怎么拿到的?“
“我翻到《曜灵秘典》最后一页时,夹层里掉出半块星珏。“青鸾的手指绞着裙角,发顶的珠钗随着动作轻响,“今早去藏书阁暗室,竟连上线了天机阁三百年前的传讯阵。
他们说...“她喉结动了动,“三百年前的曜灵祭典,根本不是血脉净化,是仙尊殿联合魔修设的夺舍局。
你当时被劈落的雷,是锁魂雷。“
案上烛火“噼“地炸了灯花。
灵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三百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她跪在演仙台,仙尊摸着她后颈说“血脉不纯需净化“,雷劈下来时她分明看见,云层里有双泛着幽绿的眼睛。
原来不是她血脉低贱,是他们怕她的血脉太纯,纯到容不下那些附在曜灵骨血上的寄生虫。
“灵悦。“红绫的声音从内室传来。
她掀开门帘,腕间银铃碎响,掌心还沾着结界的金粉,“我用你给的引魂香联络了遗族。
苍梧山、落霞谷、甚至北境冰原的分支都回了信——他们藏在仙宫的暗桩,能在半个时辰内切断玄玉阁的灵气供给。“她将银铃往桌上一搁,铃身还带着体温,“但仙尊殿有护阁大阵,我们需要...“
“需要一个引子。“灵悦突然笑了,指尖抚过眉心的凤纹。
那纹路随着心跳发烫,像有活物在皮肤下舒展翅膀,“金雷认主时,我能感觉到曜灵祖脉在苍梧山苏醒。
只要我站在玄玉阁前,祖脉的力量会冲开他们的阵。“
邹云逸突然握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比寻常人凉些,却让灵悦发烫的指尖舒服不少:“祖脉苏醒需要时间,他们若在阵里布下诛仙剑...“
“那我就用这双手,拆了他们的阵。“灵悦反手勾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掌按在自己心口。
那里能摸到剧烈的心跳,混着金雷的震颤,“三百年前我跪在演仙台,听他们说'低贱血脉';三百年后我站在玄玉阁前,要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曜灵的血脉。“
青鸾突然抓起案上密信塞进她袖中:“天机阁说,仙尊殿的阵眼在玄玉阁顶的八卦盘。
那盘子是用历代曜灵之主的骨血祭炼的——“她声音发颤,“你若能毁了它,他们再没法用血脉压制遗族。“
红绫的银铃又响起来。
她不知何时布好了三重结界,殿外的风声突然被隔成细语:“子时还有两刻。
灵悦,我跟你去。“
“不。“灵悦抽出腰间金纹软剑,剑鞘上的凤凰在她掌心活了般,尾羽扫过她手腕,“你带遗族守住苍梧山祖脉,邹云逸跟我去玄玉阁。
青鸾...“她转身看向藏书阁守护者,“你回藏书阁,把《曜灵秘典》和所有关于血脉的古籍搬到演仙台。
等我拆了阵,要让全仙宫的人看看,他们藏了三千年的秘密。“
青鸾突然跪下来。
她月白裙裾扫过满地金粉,额头抵着灵悦鞋尖:“三百年前我是藏书阁最末等的书童,亲眼看见他们烧了半阁的曜灵典籍。
今日能替你递这封信...“她吸了吸鼻子,“是我这辈子最痛快的事。“
灵悦弯腰将她扶起来。
青鸾发间的玉簪终于歪到了耳后,倒比从前端着的模样鲜活许多。
她替她理了理碎发:“去罢,记得把我写的《曜灵新规》也带上。
旧秩序该翻篇了。“
邹云逸已站在殿门口。
他腰间的剑嗡鸣着出鞘半寸,剑身映着灵悦眉心的凤纹,像是两团烧在一起的火。
灵悦迈出殿门的刹那,金雷突然从她指尖窜出,在半空凝成一对金翼。
凤鸣声穿透三重结界,惊得殿外梧桐树上的夜鸟扑棱棱乱飞——这一回,不是谁在引雷,是雷在等她振翅。
“灵悦。“邹云逸的声音裹着剑气,“你听见了么?“
灵悦脚步一顿。
夜风卷着金雷的余韵扑来,她突然嗅到一缕陌生的气息——不是仙宫惯常的沉水香,不是魔修的腐土味,倒像是...另一种雷光的震颤。
那气息从极远的天际线飘来,却与她血脉里的金雷产生共鸣,像两根琴弦被同一根手指拨动。
她回头望向夜空。
月亮被乌云遮了半张,云层里有什么东西在流动,像是星子坠落后的光。
眉心的凤纹突然灼痛,她下意识按住那里,指缝间渗出一丝血珠——不是疼,是某种期待,像久别重逢的人,终于要见面了。
“走吧。“她对邹云逸笑了笑,金翼在身后展开,“该去掀了他们的棋盘了。“
夜风卷起她的衣摆,那缕陌生的气息却更近了。
灵悦望着玄玉阁方向翻涌的黑云,突然想起幻灵兽说过的话:“旧神怕新神,但天道认火种。“可这突然出现的“火种“,究竟是友,是敌?
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袖中密信,那里还留着青鸾的墨渍。
远处,玄玉阁的钟声再次响起,这一回,不再是催命的铃,是她的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