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灵悦的脚步在青石阶上顿住。
夜风裹着那缕陌生的雷光震颤钻进她的袖底，比三百年前在寒潭受罚时的冰刃更让她警觉——那时她不过是个被人踩进泥里的小仙侍，如今贵为曜灵仙君，却仍能从这气息里嗅出刀光。
“红绫。“她低唤一声，袖中金雷骤然收敛成指尖一点星芒。
廊下竹影里转出个穿桃色襦裙的身影，发间银铃轻响：“我就知道阿姊要支使我。“红绫踮脚凑近，忽觉不对，“你眉心的凤纹在发烫？“
灵悦按住眉心，指腹触到灼烫的皮肤，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来，却不疼，倒像有根细针扎着她的魂：“去把我那套缀金纹的广袖仙衣换上，再带两个小仙侍往御膳房方向晃。“她解下腰间鎏金玉佩塞过去，“若有人问，就说我要试新制的百花酿。“
红绫接过玉佩的手一抖：“阿姊这是要我当饵？“
“他们盯着我三百年了。“灵悦转身走向寝殿，玄色宫裙扫过阶前青苔，“总得让他们以为我还在明处。“她停在门前，回头时眼尾泛红，“你记着，若遇危险就捏碎玉佩——我在结界里布了九道凰羽，足够护你逃到演仙台。“
红绫突然扑过来抱她，发间银铃撞得叮当响：“三百年前你替我挡那碗毒参汤时，也是这样说的。“她吸了吸鼻子退开，广袖一扬，桃色身影便融进了夜色里。
灵悦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指尖掐诀，十二枚刻着凤纹的金羽从袖中飞出，在寝殿四周划出金色光痕。
结界成型的刹那，檐角铜铃突然齐鸣，像是被无形的手拨弄——那缕雷光气息更近了，近得她能听见自己血脉里金雷的轰鸣。
“是远古曜灵遗族的味道。“
灵悦转身，看见青玉案上的幻灵兽正蜷成毛团，琥珀色眼睛映着烛火：“三千年前天劫时，曜灵一族有支脉逃进了时空裂缝。“它甩了甩蓬松的尾巴，“这气息里的震颤，和你血脉里的金雷同频——像两根弦，被同一张琴绷着。“
“你是说...“灵悦指尖抵着案几，“来者不是敌人？“
“天道不认旧神新神，只认火种。“幻灵兽跳上她的膝头，爪垫轻轻按在她发烫的眉心，“但火种若被人攥在手里，是烛火还是劫火，可就由不得它自己了。“
殿外突然响起极轻的衣袂破空声。
灵悦瞳孔微缩，正要起势，却见那道身影在结界外顿住——月白广袖，腰间墨色剑穗，正是邹云逸。
“进来。“她抬手撤了半道结界。
邹云逸踏进门时，剑鞘与门槛相碰发出清响。
他的目光扫过四周浮动的金羽，又落在她染血的指尖：“方才在演仙台，我听见你布结界的凤鸣。“他解下腰间佩剑搁在案上，剑鸣戛然而止，“你不打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灵悦伸手抚过他剑身上的冰纹：“三百年前我被扔进锁仙井时，你隔着井栏递给我半块烤红薯。“她抬头笑，眼尾的泪痣在烛火下忽明忽暗，“那时候你也没问我为什么被罚，只说'等你出来，我教你御剑'。“
邹云逸的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覆住她染血的指尖，体温透过皮肤渗进来：“现在我能教你什么？“
“守着这间屋子。“灵悦将他的手按在案上，“等那缕气息撞进来时，替我看看...来者的眼睛。“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乌云吞了个干净。
灵悦望着窗外翻涌的黑云，听见自己血脉里的金雷炸响成一片，比当年她在雷劫里浴火重生时更盛。
“叩叩。“
殿门被轻轻推开。
青鸾的身影裹着夜露进来，发间玉簪歪在耳后，怀里抱着一卷染着泥渍的绢帛：“方才去禁域废墟寻典籍，在断碑下挖到这个。“她展开半幅，上面的字迹被水浸得模糊，却能看清“曜灵“二字，“像是...神陨时的残卷。“
灵悦接过绢帛的刹那，指尖的血珠滴在上面。
被血浸过的字迹突然泛起金光，一行字清晰浮现：“双凤同鸣日，旧劫换新枷。“
窗外的雷光气息骤然暴涨，撞在凰羽结界上发出轰鸣。
灵悦抬头望向夜空，看见云层里有两点金芒正在逼近——像极了，她血脉里那只涅槃时睁开的眼睛。
青鸾递来的绢帛在灵悦掌心发烫，血珠晕开的刹那，“双凤同鸣日，旧劫换新枷“十个金字如活物般钻入她识海。
她指尖微颤，幻灵之眼自动运转，竟在残卷边缘看出极淡的暗纹——是两只交颈的凤凰，一只尾羽金红如焰，另一只却泛着诡谲的幽蓝。
“这是...“她刚要开口，窗外突然传来金羽结界被撕裂的脆响。
那声音像银针扎进耳膜，灵悦霍然抬头，瞳孔里映出演仙台方向翻涌的金光。
邹云逸的手瞬间按上她手腕：“红绫的方位。“
灵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脉里的金雷不受控地窜上指尖，在案几上灼出焦痕。
她能通过凰羽结界感知到红绫的位置——此刻那抹桃色气息正剧烈震颤，像被狂风卷着的烛火，随时要熄灭。
“幻灵兽！“她反手抓住邹云逸的手腕，“守好青鸾和残卷，结界若破，带她们去锁仙井。“
幻灵兽琥珀色的眼睛骤然亮起，庞大的灵力从毛团里炸出，在青鸾身周裹起一层淡紫色光罩。
青鸾攥紧残卷的手青筋暴起，发间玉簪“叮“地坠地，她却浑然未觉，只盯着灵悦：“那是...曜灵镜像的气息！
残卷里说双生体无法共存，她们会互相吞噬——“
“我知道！“灵悦打断她，玄色宫裙在灵力翻涌中猎猎作响，“但红绫不能有事！“
话音未落，她已化作一道金芒破窗而出。
夜风灌进衣襟，她能清晰听见红绫的喘息声从结界另一头传来，带着哭腔的喊叫声刺得她心口发疼：“阿姊！
这镜子...这镜子照得我浑身发僵！“
演仙台的古柏下，红绫的桃色广袖被撕出几道血痕，左腕被黑衣女子的古镜映出的蓝光笼罩，竟连抬指捏碎玉佩的力气都使不出。
那女子蒙着面巾，唯露一双冷白的眼睛，眼尾有与灵悦相似的泪痣，此刻正将古镜往红绫面门按去：“交出曜灵血脉，我留你全尸。“
“呸！“红绫咬着牙偏头，发间银铃被扯得歪在耳后，“你当阿姊是软柿子？
她早就在我身上下了凰羽印记——“
“闭嘴！“黑衣女子手腕一翻，镜光骤盛，红绫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古柏，突然感觉脚边有温热的毛团蹭过——是幻灵兽！
“喵呜——“幻灵兽的叫声里裹着震耳欲聋的音波，黑衣女子的镜光被震得晃了晃。
红绫趁机咬破舌尖，腥甜血气涌进口腔，终于能抬起手，颤抖着摸向腰间玉佩。
同一时刻，灵悦的身影如雷霆般劈落。
她抬手召出十二枚凰羽，金芒如剑刺向黑衣女子后心。
那女子却像早有预料，旋身避开的同时，古镜对准灵悦——镜中突然爆出刺目蓝光，竟将她的凰羽结界生生撕开一道裂痕。
“阿姊小心！“红绫的尖叫混着玉佩碎裂的脆响炸在夜空。
灵悦瞳孔骤缩，侧身避开镜光的刹那，看见黑衣女子面纱被气流掀翻一角——那下巴的弧度，与她在寒潭倒影里见过的自己，分毫不差。
“你究竟是谁？“灵悦压下翻涌的气血，指尖金雷凝聚成凤凰形态，“为何要伤我好友？“
黑衣女子不答，古镜再次转动，镜面浮起层层涟漪。
灵悦的幻灵之眼突然刺痛，竟在镜中看见另一重景象：同样的演仙台，同样的古柏，只是树下站着的，是穿着玄色宫裙的自己，正将古镜按在另一个桃色身影的面门上。
“这是...未来？“她脱口而出，金雷凤凰的鸣声陡然变调。
“不。“黑衣女子终于开口，声音像碎冰撞在玉盘上，“这是现在。“
话音未落，寝殿方向传来邹云逸清冽的剑鸣。
灵悦心头一跳，这才惊觉自己竟被黑衣女子引着离寝殿越来越远——那残卷还在青鸾手里！
她当机立断召回所有凰羽，在红绫和幻灵兽身周布下三重防护，然后反手掐诀，腰间的凰翼金饰突然展开，化作遮天蔽月的金红色羽翼。
黑衣女子的镜光撞在羽翼上，溅起串串火星，却再难前进半分。
“现在轮到我问你了。“灵悦踩着凰翼凌空而下，金雷在她脚下噼啪作响，“你为何有曜灵血脉？
为何能操控古镜？“
黑衣女子的手指深深掐进镜柄，指节泛白：“你很快就会知道...我们本就是一体。“
她说着猛然咬破舌尖，鲜血溅在镜面上。
古镜突然爆发出比之前强十倍的蓝光，刺得在场众人都闭上了眼。
等灵悦再睁眼时，镜面中央正浮现出一个身影——与她容貌、衣着、甚至眼尾泪痣都完全相同的身影，正隔着镜面，朝她露出与黑衣女子如出一辙的冷笑。
凰翼结界外的雷光气息骤然暴涨，灵悦听见自己血脉里的金雷发出哀鸣，仿佛在警告什么。
她伸手触碰镜面，指尖与镜中身影的指尖即将相触的刹那，古镜突然迸裂出无数蓝光碎片，如利箭般射向她面门。
“灵悦！“
邹云逸的声音混着剑鸣从后方传来。
灵悦旋身避开，却见那黑衣女子已趁着混乱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半块染血的镜身，静静躺在她脚边。
镜身碎片中，那个与她相同的身影仍在，正缓缓抬起手，仿佛要穿透镜面，触到她的脸颊。
红绫捂着发疼的手腕扑过来，幻灵兽则叼着半块镜身跳到灵悦肩头，琥珀色眼睛里映着镜中身影，低低发出一声呜咽。
灵悦望着镜中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忽然想起青鸾残卷里的话——“双生体彼此感应却无法共存“。
夜风卷着血锈味钻进鼻腔，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眉心，那里的凤纹此刻正随着心跳跳动，每跳一次，镜中身影的凤纹便亮一分。
灵悦突然意识到，从三百年前那碗毒参汤开始，从她第一次觉醒曜灵血脉开始，或许就有另一道目光，一直在暗处，与她共享着每一次疼痛，每一次蜕变。
而现在，这道目光，终于走到了明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