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偶尔会停笔，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梧桐树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光影斑驳。
但苏禾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视线焦点似乎并不在树叶上，而是落在了图书馆窗外那条小街对面——一家小书店的玻璃橱窗上。
苏禾的心猛地一跳。那家小书店…她昨天刚去过，为了找一本绝版的画册，在橱窗前停留了很久。
会是在画她吗？苏禾总有一种直觉，那男生在画她。
就在这时，林屿似乎轻轻吸了一口气，那动作很细微，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压抑。
他搁下炭笔，那只一直放在桌下的左手，缓缓地、带着一种沉重的分量，抬起来，无意识地按在了自己的左胸口。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随即又很快松开，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尘埃。
这个动作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苏禾却感觉脑袋有一点疼痛，似乎曾经有个人，捂着心口与她开玩笑般说过，小禾苗，你说我这样会不会比那病弱西子还娇上三分。
到底是谁？他？
苏禾想起曾经发生过的一场高热，退烧之后医生虽说没有什么问题，但苏禾却感觉忘记了什么，她察觉到了她的记忆在缓慢丢失。
如果他们认识，为何不相认？
苏禾轻柔太阳穴，晃了晃脑袋，再回头时。
林屿已经很快重新拿起炭笔，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停顿从未发生。
他低下头，继续在扉页上描画。阳光依旧温暖，尘埃在光柱里缓慢浮动，图书馆里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他笔下那微不可闻的“沙沙”声。
苏禾却再也无法平静。她看着阳光里那个安静得仿佛要融化的侧影，看着他专注描绘的姿态，看着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
一种混杂着好奇、担忧和一丝莫名酸涩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她的心。
他到底在画什么？是窗外的梧桐？还是…别的什么？为何她会有一丝难过？
那个按在胸口的手，是习惯性的动作，还是…心脏又不舒服。
苏禾对自己的想法有点诧异，又？她怎么知道？为什么她会对这一幕这么熟悉。
为什么，她有一种直觉，她一定与那个男生认识，在那便利店之前或许就认识。
至于为何不相认，她也不知道。
苏禾她莫名鬼使神差地，放弃了那本《插花艺术大全》，轻轻走到离林屿不远、与他视线平行的另一个书架前，假装寻找书籍，目光却透过书架的缝隙，试图看清他笔下扉页上的内容。
角度刚好。
她看到——
厚重的硬壳书扉页上，炭笔勾勒出的，并非窗外的梧桐树影。而是一个清晰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场景：正是那家小书店的玻璃橱窗。
橱窗里摆放着几本艺术画册。而橱窗前，一个穿着旧外套、扎着马尾的女孩微微弯着腰，专注地凝视着橱窗里的一本书，侧脸线条清晰，带着一种沉浸的、甚至有点执拗的认真。
女孩的手里，还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磨边的帆布包。
画中的女孩，正是她自己，昨天下午的她。
炭笔的线条精准而温柔，捕捉到了她当时全神贯注的神态，甚至她微微蹙起的、带着点渴望的眉头。
阳光透过橱窗落在画中女孩的发梢和肩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苏禾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一股热流猛地冲上脸颊，耳根发烫。
血液仿佛都在那一刻涌向了头顶，发出嗡嗡的轰鸣。他竟然…真在画她？在图书馆里，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在别人的书页上，画下了昨天下午毫不知情的她。
震惊、羞赧、一丝被窥探的恼怒，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被珍视感，如同被打翻的颜料盘，在她心底混乱地晕染开。原来像她这种野草也会有人珍视专注的留意她。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不受控制地、咚咚咚地狂跳起来，声音大得仿佛在这寂静的图书馆里发出回响。
就在这时，林屿似乎若有所觉。他握着炭笔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目光带着一丝探寻，望向了苏禾所在的书架方向。
苏禾吓得猛地一缩头，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慌乱地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紧紧抱在胸前，像抱着一面盾牌，头也不回地、脚步踉跄地冲出了图书馆。
仓促间，她甚至撞到了门口的风铃，发出一阵清脆又慌乱的叮当声。
林屿的目光追随着那个仓皇逃离的背影，消失在图书馆明亮的玻璃门外。
他微微怔忡，随即低下头，看向自己笔下扉页上那个专注看书的女孩侧影。阳光依旧温暖，尘埃依旧浮动。他苍白的指尖轻轻拂过画中女孩的轮廓，最后，停留在自己刚刚无意识按过的左胸口。
那里，那颗老旧的心脏，似乎还在为刚才那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的跳动而隐隐发闷。
他微微蹙起眉，悸动在心里环绕，淡淡的喜意在那双沉静的眸子里一闪而过。
窗外的梧桐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图书馆里，那本摊开的厚重书籍扉页上，一个陌生女孩的侧影被炭笔永恒定格。
而扉页的主人，那个苍白清瘦的年轻男人，轻轻合上书，将那个未经允许闯入纸上的秘密，连同自己胸腔里那颗不听话的心脏一起，悄然掩藏。
苏禾抱着那本胡乱抽出的书，一路小跑，直到拐进花店旁边的小巷才停下，背靠着冰冷的砖墙大口喘气。
图书馆里那温暖静谧的阳光、书页的馨香、还有那细微却如惊雷的“沙沙”声，都变成了灼烧她神经的背景。
他画她。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用他苍白的手指和沉默的炭笔，一遍又一遍地画她。像在收集散落在时光缝隙里的星火。
而那颗藏在灰色毛衣下的心脏，每一次微弱的、沉重的跳动，都像无声的倒计时，敲在她刚刚被那支炭笔悄然点燃的心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