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秦燎枝命青梧借着送茶水的空档,递了张字条给李偌——
“我和你走。”
萧有云有时只是嘴硬,只要她不反对,便是默认。
师弟不在,又只有自己和青梧,秦燎枝便也就成了溪双小阁楼的半个主人,送几壶茶水的权利,也还是有的。
萧有云今日似乎格外疲劳,午间吃过饭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再也没有出来,送吃食过去也就只有青梧做的花糕得以进屋。
秦燎枝很敏感,知晓是因为什么,但是没人愿意道破……
转眼,月已西悬。
李偌来到秦燎枝房前,刚准备敲,门忽然被青梧打开,秦燎枝站在她身后。
李偌收回手,站在月光下。
秦燎枝走上前。
“秦小姐可想好了?”他玄铁护腕映着残月,甲缝间凝着暗红血痂,“出了这道山门,可再没有萧先生护着您。”
秦燎枝倚着门框,指尖无意识摩挲腰间玉坠——这是钟家命媒人前来纳征那日母亲强塞的缠枝鸳鸯佩。
冰凉的玉髓刺得她心头一颤,仿佛又听见那日喜娘尖锐的笑:“姑娘好福气,钟府的聘礼可都抬进前院了……”
她从未见过那位钟家公子,只听闻他年少成名,是京兆钟府的骄傲。
母亲每每提及这门亲事,眼中总带着几分她读不懂的深意。
“将军说笑。”她抬脚碾碎阶前落叶,绣鞋暗纹在月光下泛着青光着,“燎枝不过归家尽孝,何须师父护着?”
语毕,她故意踉跄半步,腕间银铃骤响。
这铃铛暗藏机关,半个时辰前她才将“醉清风”的粉末藏进铃芯。这时
这时从暗处走来了两位双髻侍女,俯首低额,上前来向秦燎枝微微行礼。
高挑的那个端着鎏金托盘,盘中白玉碗盛着琥珀色汤药。
秦燎枝嗅到熟悉的苦辛味——是秦府每月初一逼她喝的“安神汤”。
青梧皱眉,拉了拉秦燎枝的衣袖。
秦燎枝借着衣袖的遮掩握了握青梧的手,以示不用担心。
“奴婢初七,奉夫人命侍奉小姐用药。”侍女屈膝时,袖口滑出半截墨色丝绦。
另一位略矮的丫头开了口:“见过小姐,奴婢初到秦府,是夫人划分给小姐的二等丫头。”
秦燎枝并不理睬她俩,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天间明月。
是啊,回家不就是又要开始千篇一律的官家小姐生活了吗,母亲物色的这两个丫头应当就是为了提醒她这一点吧……
“好,”秦燎枝微微点头,取过药汤一饮而尽,“你二人自此以后便跟着我就好。”
她转身对青梧说道:“取药。”
语毕,转身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那个叫初七的婢女似乎不想将药交给青梧,准备搬出夫人为自己撑腰时,被青梧的一个眼神吓到失语。
师父,徒儿不孝,但这趟远行,是徒儿自己选择的路。
“小姐,要……”青梧看自家小姐略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把药放在桌子上,端起桌子上的茶向自家小姐走去,“要喝杯茶吗?”
她与秦燎枝一同长的,是秦大人秦骁为自己二女儿从墨家挑选的暗卫。
“不了,青梧,”秦燎枝略过青梧,走到案桌边上,拾起桌上的皮卷,轻语道,“青梧,你说,这世上是不是本就……重逢的少,离别的多。”
青梧闻言弯腰拱手:“青梧此生追随小姐,定不言别。”
秦燎枝转身,轻轻抬起了青梧的手,牵强的扬起嘴角:“青梧……我不是这个意思……但,还是谢谢你。”
“是,小姐。”青梧颔首。
“但是青梧,我现在有一事,要同你商量……”秦燎枝铺开皮卷,桌案上的烛火跳了又跳,火光璀璨间,仿佛要点燃这个注定别离的黑夜。
一个时辰后,李将军轻轻叩响了秦燎枝的门:“秦小姐,借着夜色,我们走吧。”
秦燎枝拉开门,用绢帕拭去眼角的泪光,看向李将军。
李将军别过头,道:“秦小姐,在下知道这很难,但,山外的世界,才是真实的。”
“我知道的,”秦燎枝向师父居所缓缓行完一个拜礼,起身,缓缓道,“走吧。”
“嗯。”
一众人马趁着夜色偷偷离去,何易溪的水因几日的山雨变得愈发湍急,遮掩住了声声马蹄声。了了亭上半垂的明月,又目睹了谁的离愁。
溪双阁楼上独卧的逍遥侠士,也会独自流下一行清泪。
秦燎枝本来是想要骑马的,但李将军以“不合规制”为由拒绝了她。
燎枝没办法,只能在马车中与两个陌生的丫头面面相觑。
但是所幸有青梧相伴……
马车碾过山石,秦燎枝突然攥紧青梧衣袖。
“小姐!“青梧惊呼,指尖在她掌心轻划三下——西南有异。
秦燎枝皱眉,咳嗽了两声,在青梧手上画了个圈,在圈中轻轻点了两下。
你我皆为困兽。
“小姐?”青梧会意扶住她后腰,指尖在暗处比划墨家暗语——西南窗棂三道裂痕,是萧先生教的求救信号。
秦燎枝会意,猛地掀开车帘,佯装呕血。她余光瞥见初七袖中寒光一闪,心中冷笑——果然有人按捺不住了。
“呕——”
秦燎枝猛地掀开车帘,将药汁尽数泼在初七裙裾上。
青梧立刻掏出银针刺她虎口,故作惊慌:“小姐旧疾犯了!快取白粥来!”
李偌策马回身时,正撞见秦燎枝蜷在车辕呕血。月光照得她面色青白如鬼,腕间银铃随喘息叮当作响——每一声都精准卡在马蹄节奏里。
“将军恕罪……”青梧扑跪在地,袖中暗袋悄然漏出药粉,“小姐这是胎里带的弱症,需用晨露煮白粥佐药……”
矮个侍女突然插话:“奴婢这就去熬粥!”却被初七拽住手腕。秦燎枝瞥见她们交握处闪过银光——是北戎细作惯用的指刃。
“何须劳烦,”李偌解下腰间皮囊,“山泉煮的碧梗粥,委屈小姐暂用。”
青梧接过皮囊的刹那,机关指甲在囊底戳出细孔。
秦燎枝虚弱抬手,袖中香囊坠入火堆,腾起的紫烟裹着龙脑香钻入众人鼻腔——正是“醉清风”的解药。
天明——
两个丫头被秦燎枝支开去熬粥,青梧下马来到了秦燎枝跟前。
“小姐……”青梧眼底有些犹豫,“您真的打算如此吗?”
“嗯,青梧,”秦燎枝牵过青梧的左手,拉起青梧的手袖,露出上面墨家的刺青,“有些东西,他们不会告诉我们,我们自己去找。留意那个叫初七的,此人……”
“小姐,粥好了。”
那两个丫头速度很快,端着两碗粥上了马车。
青梧快速与秦燎枝交换了眼神,示意自己明白。
她们行云流水的为秦青两人摆好了桌案菜肴与秦燎枝要求的白粥。
“……好,辛苦了。”秦燎枝头抽了抽,心里暗想:
这两个难不成是我那疑神疑鬼的老娘派来监视我的……
“咳,”秦燎枝端起白粥,“李将军有说接下来的行程如何吗?”
初七笑语盈盈道:“将军说,半个时辰后启程,以他的速度,今夜在余安客栈住宿一晚,明日傍晚,小姐便可到家。”
“好……”
“小姐,我去喂长青。”青梧端起白粥,起身。
长青是青梧的马,是她师父送她的礼物,青梧喜欢的不得了,连陪秦燎枝上山也一起带在身边。
“去吧。”秦燎枝低头抿了一口白粥。
秦燎枝不喜坐马车还有一个原因:空气闷,容易头疼。
这让李将军也很头疼。
无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是黄连,自己也要当哑巴吃完。
戌时,一行人终于到了客栈。
秦燎枝被青梧搀扶着上楼,楼下处理事务的李偌向他带来的两个丫头使了个眼色。
二人微微颔首,跟在了秦青二人身后。
秦燎枝捂着胃,脸色煞白。
青梧扶着她,眉头紧皱。
行至门前,青梧停了下来,一道冷眼向身后二人看去。
个子稍矮的那个丫头感觉四周冷冷的,抬头看了一眼青梧,被吓得后退了半步,初七也没好到哪去,故作镇静开口道:“青梧姑娘这是何意。”
青梧一只手稳扶秦燎枝,另一只手附上剑鞘。
秦燎枝虚弱的咳了两声。
“我没别的意思,我家小姐现在很不舒服,所以——”
“请你们滚。”
“哐”一声,房门被关上,稍矮的那个丫头小腿一软跌坐地上。
李偌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抬头看向这边,头疼得捏了捏眉心。
屋内。
青梧扶着秦燎枝坐到床上,转身走向案几,点燃了油灯。
“青梧,”秦燎枝在她身后笑嘻嘻说着,“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