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喜?”赫连骁愣在原地,仿佛被这简单的两个字击中了心扉。
随即,他像初尝喜悦的少年般,狂喜地握住崔令仪冰凉的手,“你听见了吗?我们有孩子了!”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盛满了整个星河。
崔令仪唇角勉强勾了勾,指尖却死死掐进了掌心软肉里。
她看着他孩子气地喜形于色,看着他小心翼翼轻抚她平坦依旧的小腹,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光彩……
每一次触碰,每一个眼神,都无声地碾过她的胸腔,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钝痛。
“只……只是……”地上跪着的老太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秋风中最后一片叶子。
赫连骁眼中的狂喜尚未褪去,眉头却已微微蹙起:“只是什么?”
老太医额头渗出冷汗,衣领已被浸湿:“脉象古怪,似有异物游走...”
崔令仪心口猛地一缩,是蛊!噬心蛊!
“那就治!”赫连骁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
“陛下……”崔令仪的声音又轻又软,“臣妾想单独与郑太医说几句话,关于...孩子。”
赫连骁不疑有他,俯身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温热的吻。
“好,朕去安排明日大典。你安心歇着。”起身时,他目光如刃,扫过地上的郑玄,每个字都砸得地面嗡嗡作响:“用心侍奉皇后。”
待沉重的殿门缓缓关上,崔令仪颤抖的手抚上腹部:“郑太医……告诉本宫实话,噬心蛊……当真……无解?”
郑玄双膝一软,整个人扑倒在地,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娘娘!老臣……老臣无能!此乃弥沙国秘传的绝命蛊咒,否则...”
“老臣只能开些缓解心痛的药方。”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若留下孩子...”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蛊毒凶戾,必入胎元!若强行留下……”郑玄哽咽着,花白的胡子抖成一团,“小殿下恐难活过满月……而娘娘您...”
郑玄哽咽着,花白的胡须不住颤抖,“也会因蛊虫离体时的反噬而亡。”
崔令仪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在锦缎枕上洇开一朵朵暗色的花。
“给本宫开堕胎药。”她睁开眼,声音冷静得可怕,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郑玄猛地抬头,吓得魂飞魄散:“娘娘!万万不可!陛下若是知晓——”
“陛下不会知晓。”她打断太医的话,声音里带着决绝,“就说我忧思过度,小产了。”
郑玄还想劝阻,却在看到她眼中那抹死寂般的决然时长叹一声。
“老臣...遵命。”
他佝偻着背退下,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她有些累了,再醒来时,殿内烛火已熄,只余一盏夜灯幽幽亮着。崔令仪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着。
赫连骁伏在榻边,竟就这样睡着了。他眉宇间的戾气在睡梦中消散,露出几分难得的脆弱。
他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嘴角还带着一丝未散的笑意,仿佛梦中仍在为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孩子欣喜。
她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手从他温热宽厚的掌中抽离出来。
指尖无意识地悬停在离他脸颊寸许的地方,那熟睡的轮廓在昏暗光影里显得格外清晰。她指尖微颤,终究还是蜷了回去。
封后大典如期举行。崔令仪戴着沉重的凤冠,在百官朝拜中与赫连骁并肩而立。他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眼中的柔情几乎要溢出来。
“朕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他在她耳边低语,嗓音低沉而温柔,带着难以掩饰的满足,“等孩子出生,朕就立他为太子。”
崔令仪强忍泪水,挤出一个微笑。腹中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即将做出的选择。
大典结束后,赫连骁被边关急报叫走。崔令仪回到寝宫,立刻命人紧闭宫门,连窗棂都遮得严严实实,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窥探的目光。
“药呢?”她问早已候在殿内的郑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询问一盏茶。
郑太医跪在屏风外,药匣子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娘娘三思啊......此药一旦服下,就再无转圜余地......”
洛儿颤抖着双手接过药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你退下吧。今日之事若泄露半分...你知道后果。”崔令仪打断他的话,素手接过药碗时,指尖与瓷壁相触,竟比那瓷器还要苍白三分。
“老臣明白。“郑玄叩首退下。
殿内重归寂静,唯有烛火摇曳,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崔令仪缓步走到铜镜前,凝视着镜中盛装的自己——凤冠霞帔,珠光璀璨,端的是母仪天下的威仪。
她缓缓取下凤冠,金丝勾住一缕青丝,扯得头皮生疼,她却恍若未觉。
断发无声飘落。
繁复的礼服一件件滑落在地,最终只剩一件素白中衣。
“娘娘!”洛儿再也忍不住,踉跄扑跪过来抱住她的小腿,仰起的脸上涕泪纵横,“求求您……告诉陛下吧!万一……万一陛下真有法子呢?陛下那样看重您和小殿下……”
“陛下都已经是皇帝了......”崔令仪轻笑一声,声音轻得像是叹息,“连他都找不到解药......人的性命啊,脆弱的就像芦苇,风大一点,说断就断了......”
乌黑的药汁在瓷碗里晃荡,浓稠如墨,蒸腾起一股令人作呕的苦气。崔令仪屏住呼吸,闭了闭眼,仰头就要喝下——
“砰!”殿门被猛地踹开。
赫连骁站在门口,脸色铁青。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瓷碗上,瞳孔骤缩:“你在干什么?”
崔令仪手一抖,滚烫的药汁溅出几滴,烫在手背上也浑然不觉。她没料到他这么快折返,更没料到会被抓个正着。
“……臣妾……只是有些头疼……”她竭力稳住声线,但那细微的颤抖却出卖了她,声音涩得几乎不成调。
赫连骁箭步上前,一把夺过药碗。碗中药汁晃动,映出他铁青的面容。
“这是什么?”他声音低沉得可怕。
殿外响起凌乱急促的脚步声和呜咽。冯迹扭着一个宫女踉跄而入,狠狠往地上一掼。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青荷重重扑倒在地,额头磕得砰砰作响,“是...是堕胎药......”
“堕胎药?”赫连骁的声音骤然拔高,却又在尾音处猛地折断,变成一种极轻、极诡异的颤抖,“你……你要杀了我们的孩子?”
崔令仪知道遮掩已是徒劳。她抬起眼,直直迎上他暴怒的目光:“不是你的。”
赫连骁如遭雷击,手中的瓷碗“啪“地摔碎在地,药汁四溅。
“你说……什么?”他像听不懂人话,死死盯着她。
“孩子,两个多月了。”崔令仪清晰地听见自己吐出每一个字,冰冷,麻木,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是赫连澈的。”
死寂。连空气都凝固了。赫连骁的表情从震惊转为暴怒,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在墙上:“你再说一遍?”
崔令仪呼吸困难,却仍扯出一抹笑:“我说...这孩子是赫连澈的种。那夜醉酒,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