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剧烈的震荡犹如困兽的垂死挣扎,最终在刺耳的嗡鸣声中缓缓平息,归于一种死寂般的沉重。应急的幽蓝冷光取代了炽白光源,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扭曲消失的“渊镜”精锐仿佛只是一个短暂而残酷的幻影。
“嗡——”
控制台的红色警报灯如疲惫的独眼,从急促闪烁渐渐转向恒定不祥的暗红。操作舱的金属罩缓缓滑开,简安的意识像是从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中被猛地拽回,巨大的疲惫感和撕裂感瞬间攫住了她。她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秦风和医护人员正围在沈墨深的维生设备前。
沈墨深躺在那里,脸色白得像覆了一层新雪,比实验室的冷金属还要没有生气。胸口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嘴角残留着刺目的暗红血迹,与他的苍白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刚才他在强光中驱动她这把“钥匙”时的决绝和力量,仿佛耗尽了所有,此刻只剩下一个脆弱不堪的躯壳。
简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的痛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踉跄着扑到维生设备前,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寒气直逼骨髓。
“他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秦风面色凝重如铁,一边快速操作着设备一边回答:“时空能量过载,反噬远超预期。意识场极度不稳定,身体器官有衰竭迹象……”他没有说下去,但语气里的沉重比任何话语都更让人绝望。
简安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的锐痛也无法分散内心的恐惧。屏幕上跳动着复杂且大部分处于危险阈值的生理指标曲线,那细弱的生命线仿佛下一刻就要拉平。
“沈先生最后强行驱动了核心,才引发了反噬风暴……”一位年长的医生声音沉重,“他的身体状况本已不堪重荷,这等于是在透支最后一点生机。”
就在这时,控制室的通讯灯亮了。一个急切的声音传来:“秦队!‘源质稳定器’核心区域发现异常高能残留!初步扫描显示……显示这能量似乎……与沈先生的生物磁场同源?能量形态有融合迹象!但我们无法确定是稳定迹象还是……”
秦风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巨大的忧虑。这个发现太诡异了!“融合迹象”?这是计划外的变故!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冲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严厉:“立刻封锁该区域!切断一切外部连接!最高物理隔离!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
秦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简安,那句“包括她”虽然没有出口,但他眼神中的警惕和拒绝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将简安钉在原地。
所有医护的目光也带着惊疑和不确定投了过来。
简安如遭雷击。他们……怀疑她?怀疑是她的“介入”导致了沈墨深此刻的濒危?怀疑那诡异的能量同源是因为她这个“钥匙”做了什么?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只是想帮他,倾尽全力想要稳定他、救他!那份共振、那种意识的连接所带来的奇异体验还未曾回味,却被赤裸裸地解读为可能致命的“干扰源”?
巨大的委屈和无措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她的心脏。尤其看到沈墨深在冰冷的维生设备里生死未卜,而造成这一切的可能(至少在他们看来)正是源于她的“帮助”,她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她脸色惨白,踉跄后退了一步,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在这个时候,沈墨深还躺在那里,她的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像是狡辩。
秦风眼神复杂,他或许只是出于最谨慎的保护本能和对沈墨深状况的极度担忧才条件反射地做出了反应,但此刻看到简安那绝望受伤的眼神,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生硬。然而情况不明,危险可能潜伏,他不能冒险。
“简小姐,”秦风的声音缓和了一点,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请你现在立刻离开核心区域,去……去A区的临时安全休息室等候。我们需要全力稳定沈先生的状态,不能有任何干扰。一有确切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
简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
她像个失去魂魄的躯壳,被一名安保人员带到了堡垒A区一个简陋但配备了基础维生系统的小房间里。厚重的防爆门在她身后关闭,发出沉闷的巨响,将她彻底隔绝在沈墨深的世界之外,也将那沉重的怀疑和指责锁在了里面。
房间很干净,只有一张狭窄的单人休息床,一个固定在墙上的折叠小桌板,一个独立的微型洗手间。只有顶上一盏冷白灯发出惨淡的光。
她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板上。身体上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来,更沉重的是那冰冷的疏离感和被误解的刺痛。他为了救大家、为了让她能反击林微月而倒下,最后她却被视为潜在的“危险源”……
就在这无尽的冰冷孤独和疲惫几乎要将她吞没时,防爆门的安全绿灯突然亮起,紧接着是解锁的轻微气流声。
门被推开了。
简安猛地抬头,心脏像是被骤然攥紧——门口站着的,是沈墨深!
或者说,是一个应该待在维生舱里的人。
他脱掉了那身实验隔离服,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病号衬衣,领口随意敞开着,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他的脸色依然苍白如纸,甚至唇上也毫无血色,像是失血过多,又像是被抽走了精气。湿漉漉的碎发凌乱地贴在额角,更添几分破碎感。
但最让简安心惊的是他的眼神。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平日的锐利和深沉算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虚弱之下的迷茫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毫无防备的依赖感?他看着她,仿佛她是这冰冷孤岛上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走进房间,反手就将厚重的防爆门重新拉上、锁死。动作虽然有些吃力,但异常坚决。
“你……”简安惊愕地起身,看着他这不同寻常的行为和状态,“你怎么来了?秦风他们不是……”
沈墨深没有回答,他像是耗尽了力气,身体晃了一下,直接朝简安的方向倒了过来。
简安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他那高大的身躯带着冰凉的温度沉沉地压向她的肩头,湿冷的额发擦过她的颈侧,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他的体温很低,气息微弱而滚烫,喷在她的颈窝。
“冷……”他含糊不清地低语了一声,声音破碎沙哑,带着病人特有的脆弱。
浓密微湿的眼睫在她颈侧的皮肤上蹭过,仿佛无声的祈求。
简安僵在原地。刚才被驱赶的委屈和此时的震惊交织在一起,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鼓噪。他身上冰冷的温度和滚烫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矛盾感,灼烧着她的神经。
“沈墨深?”她试图唤回他的意识,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想要推开他询问秦风是否知道,又怕他一松手就彻底倒下,“你怎么能离开维生舱?你的身体……”
沈墨深似乎听不进去她的话,只是更紧地往她颈窝里蹭了蹭,像个寻求温暖的孩子。这个在他清醒时绝不可能出现的姿态,此刻却无比真实。
“别走……”他又含糊地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像呓语,那修长冰冷的手摸索着,轻轻抓住了她腰侧的衣服,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虚弱力量,将她更牢地固定在自己身边,仿佛她是唯一的暖炉和依靠。
这个动作,彻底击碎了简安心头的防线。
那个算无遗策、运筹帷幄、永远像一座孤峰般难以接近的沈墨深,那个在生死边缘救了她和她的家人、此刻却被她牵连濒死的男人,此刻正以一种前所未见的、完全依赖的姿态伏在她的肩上。那种来自顶级掠食者骤然的脆弱和无助,散发出致命的吸引力。
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简安闭了闭眼,将内心汹涌的愧疚、心疼和不明的悸动强行压下。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半扶半抱地引导着几乎失去支撑力量的沈墨深走向那张狭窄的单人休息床。
将他安置在床上并不容易。他很高,床很小。躺下后,他那双长腿只能微微蜷曲着搭在床边。简安本想离开去拿水,但他抓着她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力道虽然不大,却带着一种固执。
“好……”她轻轻叹息,声音柔软下来,仿佛在安抚一个病中的孩子。她放弃了离开的念头,顺势在床沿坐了下来。
房间里只剩下幽暗的光线和他微弱起伏的呼吸声。
暧昧升温:冰火交织的指尖与沉静中的暖意
空间陡然变得逼仄,冰冷的空气似乎被两人紧靠的距离和彼此异常不稳的呼吸蒸腾出一种微妙的热度。
简安感受着手腕上他那冰凉手指虚握的触感。他皮肤下的静脉血管似乎还在微弱地搏动,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生命感。她的指尖动了动,鬼使神差地,轻轻反握了回去。
指尖小心翼翼地覆上他微凉的手背,如同蝴蝶停驻在初雪消融的冰面上,带着暖意,又带着试探性的安抚。
沈墨深长长的睫毛似乎颤动了一下,紧闭的眼睑下眼珠微微转动。他没有抗拒,甚至那微蹙的眉心似乎有了极其细微的松动。
这一丝微不可察的反应像是点燃了简安心底细微的火星。她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抬起,犹豫了片刻,最终带着无法言说的情绪,轻轻地抚上了他冰冷濡湿的额发,替他拂开那些凌乱粘在额角的碎发。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光洁的额头,那里的温度依旧冰凉。指尖下是他平稳了一些的脉搏跳动感。
她屏住呼吸,指尖顺着他的鬓角线条缓缓滑下,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最精密的瓷器。
就在这时,沈墨深突然动了。
他的眼睛并未完全睁开,只是微微掀开了一丝缝隙,那双深邃的眸子在幽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晦涩,像蒙着深海迷雾的夜空。他抬手,精准地、不容置疑地一把抓住了她滑下的手腕!
简安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那只抓着她手腕的手虽然依旧冰凉,指节因用力而显得更加苍白凸起,却蕴含着她意想不到的力道,将她纤细的手腕牢牢禁锢住。他的掌心虽然冰冷,但那紧贴的皮肤深处却似乎隐隐透出一股灼人的热度。
他不是完全失去意识!他刚才在感受?
“简安……”他的声音比之前稍微清晰了一点,但依然低沉沙哑,每一个字节都像砂砾磨过,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幽深的目光锁定了她的眼睛,瞳孔深处涌动着难以解读的情绪,像是困惑,像是探究,又像是一种更深层的东西在灼烧,“……为什么?”
他低喃着她的名字,又问出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简安感觉自己快要溺毙在他此刻的目光和这暧昧不明的气氛里。手腕被他攥得微微发疼,但这份力道却奇异地带来一种近乎战栗的安全感。她知道他在问什么——为什么留下?为什么靠近?为什么……对他这般?
冰冷与灼热在他掌心轮替,也在她心底撞击。
她该怎么回答?因为愧疚?因为他在危急时刻的选择?因为此刻他这从未示人的脆弱?还是因为……那一次次在绝境中并肩时悄然滋长的、被她刻意忽略的东西?
时间仿佛凝固了。幽暗的安全屋像宇宙中漂浮的孤岛,隔绝了外界的风暴、算计和怀疑。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电流在两人紧靠的身体之间噼啪作响。
他的呼吸喷洒在她近在咫尺的脸上,微凉中带着惊人的热度。她能看到他苍白的脸颊上细微的毛细血管,看到他因重伤而略显干燥却依然形状优美的薄唇紧抿着,能看到他眼中深邃漩涡里翻涌的属于她的倒影。
指尖微凉的触感犹在,掌心滚烫的禁锢真实。一个疑问在冰火交织的气息中无声蔓延,叩打着两颗同样伤痕累累的心。
“沈墨深……”她终于鼓起勇气,声音轻得像风中叹息,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和柔软,如同羽毛轻轻挠在他紧绷的心弦上。
他没有应声,只是抓着她手腕的力道,无声地加重了些许。
窗外(或者说堡垒外),风暴似乎有短暂的平息,远方隐约传来波涛汹涌的声音。室内,幽蓝的应急灯管持续发出低微的嗡鸣,在两人无声的凝视中,成为了唯一的时间刻度。
在这深海堡垒的静谧里,某些被层层束缚的东西,正悄然挣脱坚冰,在呼吸交融的咫尺之间,无声地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