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 vs张芳】】】
桐山二中的食堂,一如既往地热闹。
油烟味、饭菜香、洗碗水混着消毒液的味道充斥着每个角落,连空气都是“咸口”的。
十几张铁皮圆桌东倒西歪地站着,学生们端着饭盒围在一圈,热闹得像春游前夜的寝室。
饭票换饭、站着吃、不配汤是常态,吃饭比拼的是速度和站位,谁抢到门口那桌谁就是今天的“食堂C位”。
乔伊捏着几张皱巴巴的饭票站在角落,有些不知所措。汤洒在校服袖口上,饭盒还没找到安稳的落脚点。她皱了皱眉,低头擦了擦新买的白鞋——已经蹭上两道油渍。
这时,一个声音从食堂一侧传来——
“乔伊。”
声音不大,却意外清晰。
她抬头,就看到张芳穿过人群走来。
那种步伐——不快,但稳。像每一步都踩在一格格稿纸上。
她没带饭,只夹着一本卷子,像刚从教研室出来。
“石老师让我帮你补课。最近几节课你可能没完全跟上。”
她说这话时,语气平稳得像在报数学公式,但语气里并不冷漠,是一种认真,不带讨好,也不带高姿态。
“谢谢……”乔伊刚张口,话还没说完,另一头的食堂突然安静了一瞬。
“哟,我们全班第一也来食堂啊?”
这声音,软糯中带着一丝甜,但又不知怎么的,让人听着心里有点“咯噔”。
乔伊不用看就知道是谁——王昭。
王昭穿着改过版型的校服,白球鞋干净得发亮,袖口卷起到小臂,戴着一条细细的银手链。她的笑容很淡,却精准地控制了场上的气氛。
她端着饭盒慢慢走来,走到张芳对面站住,语气轻飘飘的:“你们聊得挺认真呀。”
张芳没看她,只是继续用筷子扒拉着饭菜:“讲题。”
王昭轻轻一笑,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真好,有人讲题,进步快。”
“你不缺人。”张芳抬起眼,语气依旧平和,但语速稍快了一点点。
那种“你我心知肚明”的火药味,随着这两句话,在食堂空气中缓缓扩散。
王昭的笑容没变,但眼里像多了一丝不耐。她看了乔伊一眼,语气仍旧温柔:“要不我也一起来复习复习?最近有几道题我也不是太懂。”
张芳没有看她,只淡淡道:“函数题,不难。”
两人隔着饭盒对峙,像下一秒就能掷骰子对弈。乔伊站在中间,感觉自己像是误入了某场早有剧本的对话。
就在气氛有点尴尬的时候,吴玲玲提着饭盒挤了过来。
“小乔你是不知道,她俩从初中就这样了。一个文理双全,一个演讲比赛场场拿奖。年年期末榜单,你追我赶——谁都不服谁。”
张芳没说话,但筷子顿了一下。
吴玲玲压低声音:“以前张芳每次拿第一,王昭就会在黑板报写两页散文;王昭拿第一,张芳就默不作声地把题解印成小册子贴全班。”
乔伊忍不住低声问:“那……她们关系好不好?”
吴玲玲笑了笑:“你觉得呢?也不算差。也不是朋友。”
“她们啊——就是互为对手。”
乔伊回头看她们。
一个表面淡然、内里锋利;一个明艳外放、步步为营。
她忽然想到一句话:
“少年时代的对手,有时候比朋友更懂你。”
这顿饭,没聊题,也没真正吃几口。
但这场“复习与非复习”的午间小剧场,乔伊从此记住了。
张芳转向乔伊,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稳,却比以往多了一丝认真。
“下午自习,我帮你梳理一下三角函数。”
“你落下的部分,不难补。”
她说话的方式跟她的人一样——不多余,不温柔,但有力,就像数学题里那道直线,干净、直接。
乔伊看着她,有点发愣。
她以为张芳是那种冷静又孤傲的“学霸式墙体”,不太会跟人主动开口。但此刻,她的话语像一根细线,悄悄把乔伊从饭票和菜汤的尴尬中拉出来。
突然,她觉得手里的饭盒没那么沉了。
她轻轻点头:“好,谢谢你。”
张芳“嗯”了一声,像是默认,又像是提醒,不多说也不少说。她低头继续扒饭,一点不浪费,节奏像每次她翻题时的笔尖。
乔伊没来得及多感慨,就听见一阵熟悉的窸窣声——吴玲玲又凑近了。
这个总能在最微妙的空隙里穿梭的小喇叭,此刻嘴角挂着一丝神秘得不能再明显的表情,声音压得极低:
“你知道马星遥吧?”
乔伊一怔,差点把饭盒磕到桌沿。
“他最近,好像……总找你。”
吴玲玲拖长尾音,笑得像知道点什么的小狐狸。
马星遥。这三个字像被轻轻地投进了乔伊脑海,一圈圈晕开。
确实,上次在图书馆,是他帮她从高处拿书;还有上周的物理课,明明是随机提问,他却隔了整排座位递来演算纸。
但——这就叫“总找她”了吗?
乔伊脸有些发烫,她刚想开口否认点什么,却突然对上张芳的目光。
那是一种不带情绪的注视。
不是嫉妒,也不是挑剔,而是……一种静静的提醒。
乔伊仿佛听懂了那眼神说的话:别被话题带着跑了。做回你自己就好。
她默默把快要冲出口的“没有的事”吞了回去。
而吴玲玲倒是没继续追问,她一向只是点到即止,把水搅动,然后迅速退场,留下漩涡让人自己体会。
这时,食堂的铃声响起。
哐哐哐——像谁在用铁尺敲打铁皮水管,生硬地切断了这场微妙的午餐对话。
人群开始散开,学生们三三两两往教室方向走,空气里的饭菜味逐渐被风带走,只留下噪杂的拖鞋声和几个打闹的笑声。
乔伊站在人流里,一时走神。
张芳刚刚那句“我帮你补课”,王昭那句温柔里藏着锋芒的“进步快”,吴玲玲那句“他总找你”……全都像一根根看不见的线,从不同方向拽着她,叫她分不清哪根才是真正的自己该握住的。
她抬头,看着前方张芳的背影,步子稳、背挺,像她做题时的笔划一样不拖泥带水。
再回头看,王昭已被一群女生围住,笑容从容,神情淡定,像她天生就属于那个最热闹的中心。
而乔伊——站在两人之间。
【2045年·作者访谈录·节选】
我问乔伊:“那张芳后来真给你补过课吗?”
她先是轻轻笑了一声,眼角的皱纹随着记忆微微颤了颤:“没有啦,哪有什么真补课。都是石老师安排的,张芳那人又太‘规范’,不敢当面拒绝,也不好真的凑太近,毕竟那时候我刚来——王昭就在一旁看着呢。”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但我能感觉到,那一瞬间的食堂场景,在她脑海里,一直都很清晰。
“高中那点知识对我……太简单了。”她笑着摇头,“函数?物理?那些课本我大概六年级就能背下来。”
“那你为什么还坐在那里?听她讲?”
“不是为了学习啊。”乔伊看着窗外,光落在她眼睛上,她笑意柔和了些,“我就觉得——女人之间那种表面温和、背后较劲的氛围啊……有意思。”
“你是说她和王昭?”
“嗯。”她点点头,“那种气氛很妙。你说她俩有啥深仇大恨?也没有。但就是从初中开始,就较着劲,一个年级第一,一个文艺委员;一个卷到凌晨,一个美到发光;一个安静当代表,一个永远话语权在手……那种斗争不是撕破脸的吵,而是彼此心照不宣的较劲。”
“像什么?”
“像两只漂亮的猫。看似互不干扰,其实哪一只更优雅、哪一只得宠,全班都看得见。”
我笑了:“那她们后来和好了没?”
“哼。”乔伊笑出了声,“怎么可能?你知道吗?直到现在——2045年了啊,她们俩还是会暗暗较劲。”
“你说的是吃饭坐哪桌?谁先发言?”
“对,还有穿啥、带啥......”乔伊眼睛弯了起来,“表面上是‘咱们老同学多年不见’,背地里就是‘老娘看看你今天状态好不好’。”
“那你觉得她们,是真的没放下?还是习惯了?”
乔伊沉默了几秒,低声说:“青春留下的胜负欲,是最难放下的东西。”
“我们以为毕业就结束了,其实只是换了个赛道继续比。”
我笑着点头:“你说得对。很多人,三十岁以后没再和老同学见面,不是没时间,是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输了’。”
乔伊又喝了一口水,手指轻敲着桌沿,像是回忆里又飘出点烟雾似的,说:
“其实那个年纪,不是为了赢谁,也不是为了输不起。”
“是怕自己不够好,被人看穿;怕你努力的样子,被说成装;怕你软弱的那一面,被看笑话。”
我说:“那你后来还和她们两个走得近吗?”
“都不远。”她想了想,“我不属于哪个阵营。但我都站过身边。她们也都曾,是我在那个城市里,仅存的熟悉。”
我点点头,随口问:“那你们这群人,最后谁混得最好?”
她想了想:“混得最好的......”
她没回答。
乔伊把水杯合上,整了整围巾,像是这一段访谈就到这儿了。
她站起身时说了一句:
“你要写,就写这些琐碎事吧。别老想着主线、高潮、结构——人生哪有那么多戏剧张力。”
“青春的魅力,不是那些我们记得的场面,而是那些我们以为已经忘了的细节。”
而我低下头,把她刚才说的那句话,写进了我的笔记本——
“青春留下的胜负欲,是最难放下的东西。”
【乔伊&马星遥】那节数学课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
教室的窗子半开着,阳光斜着照进来,在课桌上铺出一格一格明暗交错的光线。像哪种老照片里熟悉的校园角落。
马星遥在翻找圆规。他的三角板敲出“咔哒”一声,整张桌子响了两下,还是没找到那支不知去哪的圆规。
他皱了皱眉,环顾一圈,视线最后停在乔伊的桌子边。
她的圆规摆得很整齐,银灰色的金属壳在阳光下泛着柔光,像是某种好看的文具广告。
“乔伊,”他轻声问,“能借你圆规用一下吗?”
他的声音不大,很平静,但带点不易察觉的客气。
乔伊正咬着橡皮头算辅助线,听到这句话,抬起头来。她没多说话,直接把那支圆规递了过去。
指尖碰到那一瞬,她感觉他手背带着一点热,像刚跑完一圈操场。她没太在意,继续低头写草稿。
他轻声说了句“谢谢”,低头调试螺丝,额角短发在阳光下有点亮。
她看着他压在课本上的那杯珍珠奶茶,笑了笑,开玩笑地说:“下次再忘,就请我喝一杯。”
他也笑了,回了句:“那必须的。”
他的笑是那种不太外露的干净型,眼睛亮亮的,左脸颊那个小酒窝很浅,但刚好让人印象深刻。
他们声音都不大,连动作都很小,像是生怕打扰了这节安静的课。但这一幕,还是被第三排的王昭看到了。
她原本在描图,铅笔“啪”一声断了。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刚离开乔伊手背的那截指尖上,眼神静静的,却透着一点什么。
那天晚上,211宿舍出奇地安静。
乔伊刚洗完头,拎着脸盆回宿舍。塑料盆在门框上撞了一下,没听见平常的打招呼声。
空气里飘着蜂花洗发水的香气,淡淡的,但底下却沉着说不清的情绪。
从那天起,王昭像是在和她保持一种“无声的距离”。
早读时,她不再挨着坐;发作业本时,乔伊的那一本总被放在最外面;午饭时,王昭总是提前拉着宿舍那几位“主场女生”一起走,笑声清脆,但带点故意。
【第一次正面碰撞】
周四放学后,乔伊正好帮陈树拎着电工箱。
他们从理科楼后面绕出来,走到主干道转角时,王昭迎面走来。
她拎着一个文峰商场的购物袋,袋口露出一瓶资生堂洗面奶,旁边是刚买的新香水,瓶身在暮色里微微反光。
王昭冲他们笑了一下,语气很轻,却句句带刺:
“听说最近有人挺受欢迎的,文具被借得挺频繁的?”
“电焊侠现在也兼职送人下楼了?”
陈树脸色有点变,拎着工具箱的手微微一紧,铁片“哗啦”响了一下。
乔伊没说话,只是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臂。
她没有回嘴,但她明白——
这不是吃醋,也不是情绪。
是那种说不清的对抗。像一场看不见边界的拉锯战,关于“谁更被注意”,关于“谁才是中心”。
青春期的敌意从来不需要理由,它可能藏在作业本的边角,也可能只是因为一杯奶茶递错了人。
但她很清楚——她必须留下来。
那天晚上,乔伊坐在床上,物理作业摊在腿上,窗外的风吹动蚊帐,发出“哗啦啦”的轻响。
她看着窗户上映出的自己,觉得自己像一张还没完全显影的照片。
那个年代没有微信,没有社交软件,很多情绪都藏在小动作里——
比如换掉的值日表,消失的橡皮擦,被压低语气的问候。
她忽然想起妈妈说过的一句话:
“重点中学其实就是一个浓缩的小社会。”
她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马星遥·她们像三种不同的函数】
傍晚的阳光斜斜洒进教室,尘粒在空气中慢慢打着转,落在每个人的肩膀上,也落在马星遥的眼睛里。
他撑着下巴看向前排——乔伊、张芳、王昭,刚好三个人肩并肩,像试卷上的三个函数图形,各有各的轨迹。
乔伊安静地翻着题本,动作不快,但特别专注;张芳在演算纸上写写擦擦,一点没浪费时间;王昭侧着身跟同桌说笑,偶尔转头,也总能引起几道视线偷偷追随。
三个人,像三种完全不同的节奏。
马星遥一边转着笔,一边默默想着:
要是能建个公式,把她们的“变量”全带进去,是不是就能解开这个教室的所有谜题?
但他也知道——乔伊,根本没办法建模。
她不像张芳那样逻辑清晰,也不像王昭那样自带光圈。她更像一道你看了很久、觉得会很难的题,但真正动笔后,却又发现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从不主动告诉你答案。
他记得她有个小动作。
每次看题时,她都会用食指在纸上无意识地画圈,像在确认一个坐标点。圈圈重叠,最后成了一团模糊的墨迹。可她不急,也不擦,就让它那样在那里,像一种默许。
有一次,她在物理课上指出老师的一个板书错误。
没高声强调,也没特意解释——只是举了下手,说:“老师,这个单位应该是焦耳,不是牛顿。”
她说得很平静,但马星遥那一刻看了她一眼——
光从窗外洒在她侧脸,她的影子落在墙上,那种“安静地发光”的感觉,他这辈子第一次见。
从那以后,他开始留意她。
看她用红色的笔改作业,看她在打铃那一刻迅速收拾桌面,也看她在别人聊天的时候,总是轻轻低下头,继续写自己的题。
她不说什么,也不想引人注意。但偏偏就是这种人,让人无法忽视。
有一节数学课,他忍不住回头看她。
刚好她也抬头,视线对上了。
那一秒,他居然有点慌。
她的眼睛不像王昭那种带笑意的明亮,也不像张芳那种波澜不惊的冷静,而是那种——你看进去了,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正出神,老师点名叫他回答一道三角函数题。
“马星遥,你来。”
他下意识站起来:“π/2。”
老师点点头。
坐下时,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草稿纸,才发现整页已经被自己画满了波线——
一波接一波,像电流,又像情绪。
他有点懊恼地揉掉那张纸,却忍不住多看了眼前排那根微微翘起的马尾辫。
【张芳·她是那种不容易被记住情绪的人】
张芳一直是班里最安静的那种人。
她的笔记干净到不像高中生写的,字像是量好格子印出来的。
每天第一个进教室,最后一个离开。连喝水、上厕所的节奏都能对得上钟表。
她不说废话,不加别人QQ,不参与讨论。不是高冷——只是没必要。
马星遥和她是因为竞赛才熟起来的。
那次放学后下雨,全班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还在黑板前抄题。
她走到他桌前,递给他一张草稿纸:“这两道题你的思路有点松动,尤其这一步推导,再看看。”
她说完就走了,留下一点淡淡的墨香。
那一刻,他才意识到:
她不是不关心别人。只是,她把所有的关心都藏在演算步骤里了。
像她的性格——冷静、自律,不吵也不哄,不热也不冷。
她就像那个常常在函数题里出现的“绝对值”:
无论你是负数还是正数,到了她这里,都会被归回一个稳妥的值。
【王昭·她是聚光灯下最自然的存在】
王昭是另一种风格。
她走进教室,就像风吹进来。
总是干净利落,白球鞋、浅色校服、头发扎得一丝不乱。连她翻书的动作,都像练过一样好看。
她说话有分寸、做事有章法,甚至连笑都刚好停在不失礼的那一刻。
但马星遥知道,她的“完美”,不是天然的。
有一次,值日表被人偷偷换了。她那天明明不是负责擦黑板,却一个字没说,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嘴角还是笑的,可眼神却冷了。
那种“不需要开口就能让你知道谁才是主场”的气场,班里没人学得来。
她是那种开口向上的抛物线,总往上,不管风从哪边吹。
【三条线,三种情绪】
晚自习,灯光有点刺眼,投在每个人脸上,颜色都发白。
马星遥低头看着自己的草稿纸,不自觉画了三条线。
乔伊,是那种无限逼近却永不交汇的双曲线——
你想靠近,但总差一点。
张芳,是标准的绝对值函数——
无论从哪出发,最终都会被拉回原点。
王昭,是开口向上的抛物线——
天生耀眼,也天生设定了方向。
三个人,三种让人没法忽视的存在。
他叹了口气,想擦掉那三条线,却发现越擦越乱,纸被弄得皱巴巴的,就像他这几天的心情——烦,又说不出为什么。
【时间是条安静的河流,悄悄把人推近】
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响着,指向九点三十。
他抬头,看见教室另一边的窗玻璃,反射出四张模糊的脸:
乔伊,在整理笔记;
张芳,还在演算;
王昭,正在和人说笑,忽然朝他回头;
还有他自己——坐在教室中排,像个旁观者。
他们四个,就像同一台老式钟表里的齿轮,各自旋转,偶尔咬合。
马星遥忽然想起,父亲书架上那本老旧的物理书封底写着一句话:
“有时候,影响结果的不是变量,是起点。”
他笑了笑,合上笔记本。
突然看见乔伊的桌角掉出一张小纸条,上面画了个奇怪的图案。
不像题,也不像画。
他没细看,只是在草稿纸上撕了一页,折成纸飞机,顺手一掷。
纸划过空气,停在她的书角边。
乔伊低头去捡,灯光刚好在那一瞬间闪了一下。
他收回视线,没再多想。
可心里却隐隐觉得:
也许,有些题不是做给分数看的,
是做给你青春里某个人的。
【2045年·乔伊访谈节选】
————————————————————————————————
我坐在白色录音棚里,对面是乔伊——她头发已剪短,声音不急不缓,眼神里仍保留着一点学生时代那种略带疏离的清醒。
我问她:“为什么你要用马星遥的视角去分析三个女生?”
她笑了笑,说:“那是后来他亲口告诉我的。”
“他说,他眼里看什么东西都是数学和物理的理论。包括……人,包括女人。”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斟酌。
“所以你看,他的草稿纸上永远画着函数图,而不是情书。”
我顺口开了个玩笑:“他现在还单身?”
乔伊点头:“到2045年了,他还是。”
“哇。”我真的有些惊讶,“不是说他一直都挺有人追吗?”
乔伊低头轻笑了一下,声音低低的:“是啊。追他的人不少,从高中到大学,再到后来的研究所……但他有他的节奏。”
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
“有些人不是不懂感情,是他们解读感情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
我看着她,不说话。
她继续说:“就像他的名字——马星遥。他好像真的来自一颗很遥远的星球。你能看见他,但总觉得跟他之间隔着点什么。”
“可惜吗?”我问。
乔伊想了想,说:“不会。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靠近别人。哪怕他没说出口,有些感觉,我一直都知道。”
窗外天色慢慢暗下来,城市的霓虹亮起一排排灯。
录音笔红灯闪了一下,她的声音定格成一句:
“他没谈很多恋爱,但他记得每一次喜欢。”
我忽然明白,这段青春——他们都没走得太快,却都在那一年,用力地活过一遍。
我跟着问她:“那你为什么后来没选择陈树?他其实……对你一直都很好。”
乔伊沉默了几秒,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眼神望向窗外,城市灯光一格一格闪过她的瞳孔,像正在回放一段老电影。
“你知道吗?”她缓缓开口,“其实‘选择’这个词,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
“有时候我们以为没选择,是因为其实……已经做了。”
“那时我年纪小,也不太明白情感是怎么回事。只是……每当我崩溃快撑不住的时候,陈树总在我身边,像个安静的避风港。”
“他不多问,也不逼我说。他会递一块甘草杏,会把自己鞋脱下来让我逃课,会在夜里蹲在仓库给我修掉信号的收音机。”
她笑了笑,语气温和,却有一丝酸意:“他是我少年时代最沉默、却最亮的一道电流。”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她低头,像在整理什么很久以前的情绪。
“可后来我才明白,有些人不是‘不在一起’,而是——一直在心里。”
“很多人把‘在一起’理解成陪伴、拥有、和生活绑定。但其实,真正深的情感,是不需要绑定的。”
“他一直都在我心底。我也知道,在很多时候,我也在他心里。”
“我们没有错过彼此。我们只是……各自选择了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我问:“所以,你们之间没有遗憾?”
乔伊眼中浮出一点柔光,轻轻一笑:“青春怎么会没有遗憾?”
“只是到了后来你会明白,有些遗憾,其实是礼物。因为它提醒你,那个年纪你确实动过心、痛过、也勇敢过。”
“什么是感情?”她自问自答,“抛开欲望和占有,抛开谁属于谁,剩下的那一点点留在心里的东西,才是真的。”
“而青春呢?”她望向远方的灯火,“青春是一场热烈的流动,里面掺着冲动、欲望、天真、误解……你以为你懂了,其实你只是刚开始学会疼。”
我忍不住跟乔伊提起了我的那部“巨作”。
“其实,我写了你们的故事……写了五十多章,快两百万字了。你、马星遥、陈树、张芳、王昭、刘小利……全都有。”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点像《天龙八部》加《鬼吹灯》,还有点《少年包青天》的味儿。”
“哦?”乔伊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你写我们成什么样了?”
“有冲突、有命运、有宿命论、有‘谁爱谁、谁背叛谁’,还有几章差点写成了特工片。”
她没笑,只是看完一部分我展示给她的内容后,缓缓摇了摇头。
“这都2045年了,你还在用这种套路写小说?”
我有点愣:“怎么了?不行吗?”
她眨了眨眼睛,语气不带批评,但也不客气:“你在2001年的时候,会认真去看清朝的小说吗?”
我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她接着说:“不是不行……只是,不一样了。”
“小说的内容和形式,本身就有它的时代特征。2001年人爱看故事,现在的人……更在意过程是不是真实。”
她顿了顿,拿起手边的水杯,小口抿了一口,慢慢说:
“你现在写一场穿越,要各种逻辑闭环、细节拼接、情节反转……可在我们这代,‘穿越’已经是技术。你想去哪里,只要频率对了,就能打开那扇门。”
“所以我们不需要靠咬文嚼字去构造一个完整的世界观。”
“我们更想听的,是有人说:‘那一年我真的喜欢过一个人,哪怕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比如我今天跟你讲的——那些事,不是‘故事’,是回忆。”
我盯着她良久,有些恍然。
“所以你是说……小说得变?”
她点点头:“不是变,是回归。”
“回归哪儿?”
乔伊望向窗外夜色:“回到一个人坐在床边,翻着泛黄笔记本,突然想起‘原来那年我也写过一句给谁的话’的那个瞬间。”
“你别再给我们设悬疑、设套路、设反转。”
“你就写——我们怎么活过的。”
我怔怔看着她,忽然理解了她眼神里的东西。
不是批评,而是时代更替后那种温柔的提醒:
小说不该只是讲完一个故事,而是留下一种“活着过”的证明。
乔伊站起身,拎起外套,准备离开采访间。
临走前,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笑着说:
“要写,就写那天我逃课翻墙时穿错了左脚鞋;写陈树给我焊耳机时手被电了一下,还假装镇定地问我有没有创可贴。”
“还有张芳半夜偷偷躲在阳台上听广播剧,还要故作镇定说自己在听单词。”
“我们那个年代的‘穿越’,不是从一个时代跳到另一个,而是从不懂跳进懂,从喜欢走到错过。”
“这比设定宇宙还难写,不是吗?”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
有些读者可能会问我:
“你真的来自2045年?”
这个问题我其实早就预料到了。甚至一开始,在前几章里,我就刻意用了很多那个时代才有的词汇,比如“量子频点识别”“多维身份绑定”“时间信标”……还有Ω装置的震荡参数单位,那可不是现在这地球上随便一本科幻小说能编出来的。
可后来,读者留言里有人说:“太夸张了吧,这还是青春校园小说吗?”
于是我就删掉了那些“太未来”的细节,把词换成了你们更容易接受的版本,比如“电流感”“闪光”“收音机”。看起来更像一段“梦”了,对吧?
但我得告诉你——
它不是梦。
【2045年的世界,是另一种沉默】
2045年到底是什么样?
你以为未来的最大变化是技术,是飞行汽车,是月球旅行,是虚拟人生绑定芯片?
都不是。
真正的变化,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在我们那个时代,人和人之间已经非常“简单”了。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算计和竞争。
不是因为人变好了。
而是因为——我们不再是地球的主角。
【Ω装置,是故事的开始,也是边界】
那个Ω装置,你以为只是小说里的穿越机器?
乔伊也曾以为那只是“一个实验事故”。但后来她知道,那东西根本不是地球科技制造的。
它的材料结构,我们直到2043年都没能完全分析出来。它释放的量子频率,不属于任何一种已知能谱。甚至连它的存在方式,都违背了人类对物理世界的定义。
换句话说:
Ω装置,不是人类发明的。
它,是人类发现的。
更准确地说,它是Ω星系的“遗留物”。
那颗星球,目前我们连具体坐标都无法确定。
【人的利益,在更大的宇宙面前,不值一提】
你知道Ω星球是什么概念吗?
乔伊后来翻阅了Ω项目的后续资料,上面写着一行话:
“Ω星球上的一个粒子震荡,
所产生的能量,
足以在5秒内熄灭整颗地球。”
就像你一脚踩死一只蚂蚁,甚至都不会意识到它存在过。
所以,到2045年,我们这代人——
不再以利益为出发点去做事了。
你想拥有什么?想“赢”过谁?想拿到什么名额?
这些问题,太小了,小到像游戏中的支线任务。
人类终于明白了自己不是宇宙的主角。
在那样的背景下,反而——人与人之间变得更真诚。
我们开始更珍惜“陪伴”和“记得”。
【所以,我们写这些青春故事,是为了什么?】
有人问我:
“你们都已经知道宇宙有更高级的文明了,
还写这些‘谁喜欢谁,谁错过谁’的故事,有意义吗?”
我说:“有啊。”
宇宙那么大,我们是幸运的——
曾经,在这颗不重要的蓝色星球上,
有一群不完美的少年,
认真地喜欢过彼此。
这就够了。
所以你问我:“你真的来自2045年吗?”
我只能告诉你:
我来自一个世界,那里科技能翻转时间线,但翻不回那一页泛黄的草稿纸。
来自一个世界,那里数据能复原记忆,但无法再听见晚自习后那声轻轻的“你还没走啊?”
我来自一个世界,
我们有更快的速度,
但再也没有机会,
坐在那间叫“高170班”的教室,
看阳光落在那个人的肩上。